星國,宅府——
小心連夜趕路,帶著一身疲倦到達(dá)宅府時已是深夜,他特意從屋頂進(jìn)入自己的小院,沒有打擾宅府其他的人。
小心輕輕解開夜行衣的斗篷,就著夜色掛好,和衣倒在床上就睡了,被子也來不及蓋。
第二天一早,小心剛走出房門就看見花心迎面而來,手上還提著什么。
“深夜回來沒睡好吧,給你帶了飯食,吃了等會兒再去休息一下?!被ㄐ倪呎f邊拿出食盒里的飯食放在院里的石桌上。他昨晚特地沒睡,一直等著自家弟弟回來才去睡,畢竟按著小心的性子,根本別指望他在路上多休息。
小心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敷衍地“嗯”了一聲,又像是突然回過神,說自己一會兒要去粗心那兒。
花心沒有多想,加上他今天狀態(tài)也不大好,便沒有阻攔。等小心吃完,提著食盒就離開了。
花心離開后,小心這才前往粗心居處,沒想到去時宅上卿也在。
“阿小回來啦?!闭锨湟娦⌒倪M(jìn)來,微微笑了笑。
“義父,我來拿武器?!?/p>
粗心正好拿著一個半人高的箱子出來,把箱子輕放在地上當(dāng)著小心和宅上卿的面打開,那里面配備了近50個火銃。
粗心從其中拿出一個,說:“這是我改良后的火銃,體積小,攜帶簡便,而且威力更大,但是由于技術(shù)復(fù)雜,目前只有50個。”
宅上卿見小心接過箱子卻沒有按照習(xí)慣離開,問:“阿小,你是不是有什么話要同義父說?”
“……義父,我能不能留兩天?”
宅上卿嗤地笑了,從不提要求的孩子好不容易想要點兒什么居然是為了在家里多留兩天,看來半年的征戰(zhàn)讓他感到疲倦。
“當(dāng)然可以?!?/p>
小心深深地給宅上卿鞠了躬,這才提著箱子離開。宅上卿感覺自家孩子有哪兒不對勁,卻又找不到原因。
小心把箱子放在院里,之前打聽到花心今天出門搜集情報了,沒在宅府,就十分坦然地朝都城東北面而去。
都城東北面因為各種原因十分混亂,即使靠近都城,秩序也十分糟糕,“黑市”就在這里萌生。
小心戴上面具,黑色的夜行衣似乎不適合在這樣一個晴朗的天氣穿,不過在這滿是黑色斗篷和奇怪面具的黑市一點也不違和。
他在好幾年前就摸清楚了黑市的規(guī)則,比有些??透癯??。
小心徑直走向一家“客來客棧”,里面的掌柜正仰在椅子上小憩,雙腳疊放在落了灰的算盤上,一旁還散著一本賬簿,記的卻不是收支賬目。掌柜聽見有人來,眼睛也不睜一下,慵懶地告訴小心:“樓上第二個房間空著,里邊兒有人會招待你?!?/p>
小心沒有發(fā)話,撂下一袋碎銀作為報酬,依掌柜的話走上嘎吱響的木梯,不知從哪兒飄來的血腥味讓他感到煩躁,奈何這兒是黑市,沒有這些味道才不正常。
掌柜睜開眼皮,左眼本該有眼球的地方只剩一個洞。他掂掂那袋碎銀,右眼球轉(zhuǎn)向小心離開的地方,滿是皺紋的臉上神色依舊,他知道這是個大魚,傳下口令,讓所有閑著的賈人待命。
另一邊,小心踏進(jìn)屋子,屋里的陳設(shè)十分簡單,方桌配圓凳倒是有意思。一個身著褐色布衣的賈人正坐在圓凳上,向?qū)γ娴牟璞聿杷膊豢葱⌒?,說:“客官請坐?!?/p>
小心坐在賈人對面,端起茶杯猛地灌下喉嚨——在這個只管交易的地方從不需要什么禮儀,何況已有一天滴水未進(jìn)。不過有一說一,這茶品質(zhì)不錯,雖不算上乘,倒也還算好茶,茶盞上印有一些古文字,看著有些熟悉,卻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想不起來就算了吧,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褐衣賈人等小心把茶悶完才開口詢問:“客官想要什么?或者是,想做什么?”
“散布消息?!?/p>
“哦?什么消息?”
“宅府小心,濫殺無辜。”
褐衣賈人略顯驚訝,這位客官還真是膽大包天呢,輕笑一聲便問:“客官可知道這位五公子是誰?到時宅府追責(zé)下來,客官可擔(dān)得起這后果?”
見小心不發(fā)話,只是看著他,賈人明白這位客官是鐵了心要讓那位五公子身敗名裂,原本他就只負(fù)責(zé)拿錢辦事,剛剛那番發(fā)問已是逾矩,只得轉(zhuǎn)而問道:“客官可有詳細(xì)事件?”
小心一邊翻找?guī)啄昵暗挠洃洠贿吇卮穑骸八麣⒘撕芏酂o辜百姓?!?/p>
是這樣沒錯,好像有教書先生,有尚在襁褓的孩童,有情竇初開的少女……太多了,記不得了。
褐衣賈人等了良久,都不見有下一句,估摸著是這位客官實在編不出來了,嘆口氣,建議道:“不如其中事情就交給鄙人吧,不必勉強(qiáng)。”
小心能肯定這個褐衣賈人必定無法還原實情,但說太詳細(xì)可能會暴露他的身份,也只能依他。
“一日之內(nèi)完成?!毙⌒恼f完,轉(zhuǎn)身要走,卻被褐衣賈人喊住,問他是不是跟五公子有仇,但小心并不理會,直接離開了。
小心離開時,掌柜還仰著小憩,也不會起身送小心離開,畢竟這里是黑市,從不缺客。
木梯咯吱咯吱響起,是褐衣賈人下來了。
“老關(guān),這小家伙找你干什么壞事兒?”掌柜的終于把麻了的腳放下,右眼球在眼眶里轉(zhuǎn)動。
褐衣賈人一手撐著桌子,另一只手撈起鼓鼓囊囊的錢袋,說:“狠人,我對自己都沒有這么狠,他想干嘛啊——”
掌柜搖頭,他也不知道這家伙想干嘛,好端端的,怎么整這檔子事兒。
“話說……把你那人皮面具換了吧,頂著一大洞怪瘆人的?!?/p>
掌柜用手摸摸左眼處的洞,手指沒有陷入——當(dāng)然不會陷入,因為那個洞是假的。突然,掌柜問褐衣賈人:“你在這兒待了這么多年,找到對策了嗎?還有剛剛那個小家伙,怎么處理?”
褐衣賈人攤開手表示無奈:“他那么難對付,也不是說我待幾年就能想到法子的啊。至于另一個,按他說的做唄,能翻天不成?看看他的目的吧?!?/p>
反正有什么問題宅府會解決的,根本不用他操心,他真正要操心的事情還亂成一團(tuán)呢!
“好了,不說這個了,我?guī)讉€人去完成任務(wù),你別忘了煎藥。”
褐衣賈人帶著幾個人走了。
掌柜終于起身,一邊伸著懶腰,一邊掛上“今日閉門”的牌子,順手把門拉上,還上了鎖。
做完這些之后,他走上老舊的木梯,在彎彎繞繞之后進(jìn)了最里邊的一間緊閉的屋子。
開門,進(jìn)去,關(guān)門——
掌柜走到床邊,見床上的女人正坐著,嘆口氣:“怎么不躺下?一會兒老關(guān)該說我了——今天感覺如何?”
女人笑笑:“老躺著才病,怎么沒見掌門?”
“他有事出去了?!?/p>
“掌門真的沒有建議你換個面具嗎?”
“嗐,別說了,才說。你早點休息,伽奧在煎藥?!?/p>
“嗯?!?/p>
女人其實還有問題想問,她想知道她心心念念了半年的兒子現(xiàn)在怎么樣,但既然掌門沒說,應(yīng)該沒事,何況還有更重要的事,女人思索了一下,還是沒問。
宅府——
小心取下斗篷,換掉夜行衣,像是卸下什么重?fù)?dān)一般,整個人都輕松不少,又覺閑得慌,干脆抓起刀到院里練刀。
好久都沒練刀了,上一次是多久來著?
“阿小,”是宅上卿的聲音,“在練刀啊——”
“義父?!?/p>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宅上卿總覺得今天這孩子鞠躬彎腰格外深,原本宅上卿就不讓他們行禮,怎么這兩天阿小行禮行得格外勤快?
“阿小,義父說過不必行禮?!?/p>
小心低下頭,在腦海里描摹著“阿小”和“義父”這兩個詞,他很感謝宅上卿能收留他,還撫平了他的心,他很珍惜這里的每一個人、在這里的每一段時光,但他是終究要走的,有這樣一場美夢就足夠了。
“義父?!毙⌒恼f。
宅上卿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qiáng)烈,有一種自家最小的孩子即將消失的錯覺,或許是最近事情太多,有些心神不寧吧。宅上卿把小心此刻反常的表現(xiàn)歸結(jié)為對家的留戀,作為上卿,其實很少接觸到真正的戰(zhàn)場,不過即便是少量的、模糊的記憶,也足以讓人厭惡。
不會有人喜歡天天跟生死打交道,也不會想天天聞血的鐵銹味兒。
阿小或許也是這樣?
想到這里,宅上卿摸摸小心的頭,安慰他說戰(zhàn)事一定會結(jié)束的,一切都會結(jié)束的。
小心還是低著頭,只不過眼睛瞟向腳邊的石子,琢磨宅上卿剛才的話,一切都會結(jié)束的。
是的,一切都會結(jié)束的,很快就會結(jié)束的。
“對了,伽羅給你的信,應(yīng)該是托反叛送來的,反叛一向速度快?!闭锨湎肫鹱约簛碚倚⌒牡脑颍槌鲆环菪偶f給小心,又匆忙囑咐了幾句趕忙離開,陛下又在傳召他。
小心目送宅上卿快步離開,拆開那封被揉皺的信件,腹誹該讓反叛學(xué)習(xí)一下怎么把信件原模原樣地送出去。
伽羅在信上說,他見小心心不在焉,很擔(dān)心小心的情況,又大致講了些軍營的事情,好讓小心不必牽掛。
小心知道伽羅很擅長帶兵,現(xiàn)在軍營有他和大哥、阿卡斯坐鎮(zhèn),軍營會一切順利的。
暗衛(wèi)最近不知道在干嘛,一直不見人影,小心只好給伽羅寫回信的時候順便交代幾句,比如讓邪惡別給天真買太多糖啊之類的。
其他的,好像就沒什么了?
小心翻出暗格里一個本子,本子上其實已經(jīng)落了很厚一層灰了,那是經(jīng)年未用的結(jié)果。
小心沾上新研的墨,抹去灰塵之后提筆,在本子上記著什么。
這還是他小時候的習(xí)慣,每次進(jìn)行一個任務(wù)就會在本子上詳細(xì)地寫下關(guān)鍵步驟,不過這個習(xí)慣到了宅府之后就沒了,因為他不愿意讓他們看到他過去進(jìn)行過的任務(wù),那會暴露他慘淡的過往。
現(xiàn)在再次拿起這個本子,小心不知道自己的心情跟以前是否有什么不一樣,應(yīng)當(dāng)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