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都城堡里,妖族布下了層層防御。每一道門都閃爍著各色妖力交織成的微光,巨大的石磚墻剛被洗刷過,從石縫中滲出絲絲涼意。
坐在房間書桌旁的亓霽收到了顯之索的來信,信中顯之索提到他懷疑洛伊是神族后裔。
“盧哈達(dá)蘭……莎列菲女神……”
亓霽讀著顯之索的信。洛伊驅(qū)使訓(xùn)練有素的飛禽試圖驅(qū)趕駐扎在白琺水域的瀾氏,顯之索帶領(lǐng)白琺水域其他水族,一同戰(zhàn)勝了那些被改造過的怪鳥。亓霽不明白為什么洛伊突然抽走進(jìn)攻所朗尼加的主力,轉(zhuǎn)而進(jìn)攻對巫師來說更難打的白琺水域。她想不出原因,又捧起交達(dá)隆加部下發(fā)來的戰(zhàn)報繼續(xù)讀著。
夜深了,亓霽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睡著的。待她再醒來時,睜眼只見窗外一片繁星滿布,一身白衣的冥立在窗邊,將窗戶關(guān)到只剩一條細(xì)縫。
“雖然有巽梟值守,某些小怪物可能會趁其不備溜進(jìn)來,你睡覺最好別開這扇窗戶?!?/p>
“你怎么來了?所朗尼加那邊……”
亓霽睡眼惺忪地坐起來,待看清時,她發(fā)覺眼前的冥與自己印象中那個有些不一樣。冥的衣服上流轉(zhuǎn)著銀色花紋,一雙金色狐眼在夜里格外亮,身上的妖力比自己記憶中強(qiáng)許多。
“多日不見,你瘦了些,”冥幾步走過來坐在床邊,“看來還是不能離開我身邊?!?/p>
“你什么意思?”
一臉懵的亓霽望著微笑的冥,未等她反應(yīng)過來,冥雙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怎么害羞了?不想我嗎?”
“?。俊?/p>
亓霽皺眉瞪著冥。她原是想問戰(zhàn)況,可眼前這個冥與她記憶中的大相徑庭,這會兒她甚至接不上話。
“現(xiàn)在就滿足你?!?/p>
高大的狐妖山一樣地壓過來,亓霽心想這估計有兩百斤。霎時,亓霽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眼前一片迷茫。她試圖掙扎,然后徒勞無功。
“大小姐,大小姐?”
聽到敲門聲,亓霽睜開眼醒來。這回是真醒了。
“大小姐?赫琳娜那邊準(zhǔn)備好了,您要不要過去?”
門外傳來魔族侍女的聲音,亓霽迷迷糊糊地坐了起來。
“沒事,還早……吧?”
亓霽望望窗外,看到窗外天已大亮。不知是不是做噩夢的緣故,她肩膀酸痛,頭也發(fā)脹,整個人暈乎乎的。
“那就安排下午再辦?”
“沒事,我估計車到古都得傍晚了。霧冰他們到古都的時候會傳信,不急。”
“霍麻谷那邊呢?”
“他們也沒那么快來。不急,我還要等一等凡德,”亓霽起床邊梳頭邊說,她用木質(zhì)發(fā)簪將長發(fā)盤成矮髻,“明天吧,大家一起去霍麻谷。”
之后,亓霽先是與霧冰一行見面。次日,李凡德也來到了古都,還帶著幾箱種子與一些成品草藥。
“亓霽,你怎么了?”李凡德見亓霽精神不好,摸了摸她的脈,“你睡不好是不是?”
“偶爾會?!?/p>
“你不樂意吃藥,我給你備些藥膳吧?!?/p>
“麻煩你……我還答應(yīng)了早清雅,不會讓你在魔界呆太久。她說你體質(zhì)不適應(yīng)這邊?!?/p>
“沒事,若是這回能尋得新草藥才是我的幸運(yùn)。”
隨后,亓霽帶著人跟物資啟程去霍麻谷。山川環(huán)抱,溪流潺潺,霍麻谷的草木這兩年迅速瘋長,谷里林木更是郁郁蔥蔥,枝繁葉茂,愈發(fā)生機(jī)勃勃。
“大小姐,茶煮好了。”
石泉給亓霽端來剛煮好的草本茶。亓霽正在看石天整理出來的草藥書,接過石泉遞過來的杯子抿了口,只覺得嘴里一陣甘苦,于是打開茶壺蓋子。
“參……參須……我已經(jīng)到這份上了嗎?”
“我爺爺聽說大小姐先前咳嗽又犯了,而且夜里睡不安穩(wěn)……”
“不打緊,都是小毛病?!?/p>
“……大小姐的身體禁不起熬。你太操勞,陰虛上火……”
“日攸城里又在鬧事,我上火不是很正常嗎?”亓霽撓撓頭,“還不知道冥在巫師地怎么樣了,交達(dá)隆加傳回來的信息越來越少?!?/p>
“大小姐,有些事……”
石泉遲疑著沒繼續(xù)說下去,亓霽看她神情就知道不對勁。
“怎么,到底什么事?”
“大小姐,你知道的,妖族……在外面,不可能不吃?!?/p>
“我有數(shù),交達(dá)隆加本來就不會什么都說……”
“他們……”
“到底怎么了?”
“鐵拉珀希拉也是眾界交界處,所以,妖族也會去吃凡人?!?/p>
“你的消息是哪來的?”
“大小姐,其實(shí)……是冥授意瞞著你。”
望著略顯畏懼之色的石泉,亓霽閉目片刻,隨后飲了口茶說。
“大概吃了多少,知道嗎?”
“自然是……能吃多少吃多少?!?/p>
“石泉,你說,有沒有可能,達(dá)渥羅天是故意放妖族進(jìn)巫師地……故意讓妖族與巫師……”
亓霽不禁扶額。她有些頭暈,石泉見狀忙走過來扶住她。
“你休息會兒吧?!?/p>
“波法拿摩……已經(jīng)滿足不了達(dá)渥羅天了,”亓霽無奈道,“難怪我覺得蘇拉尼克有些奇怪。他急著想改造波法拿摩,也是為了討好達(dá)渥羅天。凡德又跟你哥下谷里了是不是?”
“是,我哥這幾日都跟凡德小姐一起忙著。大小姐,你休息會兒吧,冥讓你在這里是為了養(yǎng)身體的,要是……”
“我養(yǎng)不好的,不用管我?!?/p>
實(shí)際上,亓霽比誰都清楚自己的身體。她終于明白,為什么自己當(dāng)初見到阿娜尼詩法時本能地感到不適。
“我不想變成第二個阿娜尼詩法。”
說罷,她將杯子里茶飲盡,之后起身向外走去。
妖族格塞汶與黎一起將巫師殘部趕出魔界后,又同忽羅一道趁勢攻打明霸城。最終明霸城主逃了,格塞汶進(jìn)駐明霸城,過角則因傷在霍麻谷休養(yǎng)。
“姐姐!”
老遠(yuǎn)就看到過角蹦起來沖自己招手,亓霽于是也沖他招手。過角走近時,亓霽才發(fā)覺他又長高了。如今的過角已經(jīng)接近冥的身高。亓霽昂頭望著過角,抬起一手遮擋有些刺眼的陽光。
“過角!你看著好像……長大只了點(diǎn)。”
“明霸城之戰(zhàn)后,我變強(qiáng)了!”
“你傷都好了嗎?”
“那當(dāng)然,我很強(qiáng)!連格塞汶都很意外,我們居然一年就攻下了明霸城!”
“說實(shí)話,我也很意外。冥之前還說得耗十年,未曾料到他們垮得那么快?!?/p>
“姐姐,你住這有沒有缺什么?”
“缺錢,”亓霽撓撓頭焦慮地說,“我現(xiàn)在缺的東西可多了。唉,我都不知道冥哪來的自信,認(rèn)為一定能打贏洛伊。洛伊背后的勢力太多,我是看不清。當(dāng)然,我也跟冥說了,妖族不會白白付出,那些個巫師國以后都欠我錢。只是……”
只是,妖怪到處吃人也是個麻煩事。過角帶著亓霽去到霍麻谷外圍,格塞汶部休養(yǎng)的一處營地。一旁的陰森石窟里關(guān)著重要戰(zhàn)俘,亓霽跟過來是為了見傳說中的尼加梅亞。
一身戎裝未換的黎在等亓霽。過角將亓霽帶到后,由他帶亓霽來到關(guān)押尼加梅亞的那處石窟。
受傷的尼加梅亞佝僂在石牢一角。也許是在魔界呆久了,他面部早已變形,說話時都收不回他的黑色長舌頭。
“嘶……”
“很難想象,你居然是赫弛瑞烏巫師?!?/p>
亓霽皺眉瞪著眼前這個怪物。比起人類,尼加梅亞四肢過于纖長,全身關(guān)節(jié)長出了尖刺,尖刺頂破皮膚發(fā)出陣陣怪異的氣味,看上去更像魔族。
“……人類身軀的靈者?!?/p>
尼加梅亞的官話口音古老,亓霽一面有些意外他會說這樣的語言,一面懷疑他究竟什么來歷。
“……我夢見過靈者,巫師創(chuàng)造的奇跡,踏破輪回的異端。我早就看到,星辰升落帶來強(qiáng)大的魔法,他們不相信我。殺,殺光他們……”
“我聽說,你是神明后裔,但你同時也是個巫師。你的壽命比赫弛瑞烏建國的時間還長,我倒想聽聽你能說出點(diǎn)什么?!?/p>
亓霽冷冷地望著眼前這個扭曲的怪物,尼加梅亞擠出怪異的表情,臉變得愈加扭曲。
“森林失去庇佑,赫弛瑞烏的末日到了。塞卡懶惰,只知討好神族。尚旦無能,被你看破本相,”尼加梅亞陰森森地笑道,“嘶……巴爾達(dá),我的珍寶,在你身體里……”
“就是你把巴爾達(dá)給拉冬爾?”
“我與他交換,他想要財富,愿意用靈魂換……”
“巴爾達(dá)為什么對我感興趣?”
“黎明的微光,黃昏的余色,即將穿過魔法的界限,我們必將迎來末日?!?/p>
“胡說八道。既然你曾持有巴爾達(dá),你可有辦法解開我身上的咒?”
“甘薩的遺物……巴爾達(dá)……它們是造物主的杰作,我只是它們的奴仆……”
“什么東西……還有布滿明霸城那些血點(diǎn)一樣的毒物,是你造的?”
“這是薩班神的指示,達(dá)渥羅天永遠(yuǎn)存在。我只是接受神的指示,你比我更了解神明。”
“我不了解。多年前,我在天界被類似的東西傷過。不過很遺憾,我終究是來到這里,影響你們窩在這里作祟?!?/p>
“魔界是一角,我是雜種,無法進(jìn)入光輝之中。必須有先驅(qū)引導(dǎo),先驅(qū)法力無限,波法拿摩終將引領(lǐng)未來?!?/p>
“先驅(qū)?你說掌控波法拿摩那個自私鬼嗎?就憑蘇拉尼克給你們好處,你們就能為所欲為?哦,我還是高看你們了,不知道你們稱呼他們?yōu)榱慵€是材料,或者別的什么??傊际强梢誀奚?,無所謂的東西。”
“蘇哈擁有虔誠之心,傾聽神界回響,都是順應(yīng)自然,沒有任何能逃過安排,你也是?!?/p>
“你是不是參與過建造波法拿摩?”
“波法拿摩只是基礎(chǔ),幻化天地間的奇跡,精妙,圣潔,能造福眾生!”
“哦?看來你幫過忙。不如我讓你去填波法拿摩吧?讓你也圣潔一把?!?/p>
亓霽這時已經(jīng)火冒三丈,恨不得斬了眼前這個怪物。黎見亓霽表情不對勁,立即攔住她。
“大小姐,阿娜尼詩法為他求情,”黎忙說,“他是……重要的東西?!?/p>
“先關(guān)起來,”亓霽深呼吸后說,“讓冥處理吧。”
剛要轉(zhuǎn)身離開,亓霽突然想到什么,轉(zhuǎn)頭望著正笑得半身抽搐的尼加梅亞。
“凡洛勛蘆墻上的黑影……”亓霽皺眉道,“……是你留下的嗎?”
“只是被我拋棄的部分,沒有任何用處?!?/p>
“當(dāng)年那片地方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法哈神的意志不容改變,神明永遠(yuǎn)強(qiáng)大!”
跟這個精神不正常的怪物溝通純屬自討沒趣,亓霽不禁嘆氣,之后轉(zhuǎn)身走開。
“大小姐,要見居刃嗎?”
黎跟著亓霽身后問。亓霽還是從星先生那里聽說了這個居刃,他是受星先生稱贊的大神。
“走吧,現(xiàn)在就去。”
被三道妖法封在牢里的居刃合上雙目正襟危坐。盡管被囚禁在這狹窄逼仄的石頭牢房里,他那份與生俱來的威嚴(yán)與高貴仍絲毫未減。他須髯斑白,身著一襲流光溢彩的紫金長袍,長袍之上繡著繁復(fù)圖騰。居刃頭戴一頂黑金色頭冠,頭冠鑲嵌著的寶石閃爍著冷冽光芒,周身環(huán)繞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寧靜與莊嚴(yán)。
“你是青凈云天神明?”
亓霽神情肅穆地問道。居刃不答,仍緊閉雙目。
“我年紀(jì)小,不清楚過去的事,”亓霽心想這位像極了另一個版本的星先生,于是耐著性子繼續(xù)說道,“你曾協(xié)助趙珺渙建宣天防,為什么后來突然投靠明霸城?”
居刃仍沉默不語,亓霽便接著說。
“趙珺渙死了那么久,你竟還在研究希礦。你是這么忠心的奴仆嗎?我去看過那個半成品,我認(rèn)為,宣天防有諸多不妥之處?!?/p>
“宣天防是眾神心血,天時地利的杰作!”
居刃終于睜眼,他雙目充血怒視著亓霽,說話聲還略有些抖。亓霽見他這般緊張,于是淺笑一下,
“大人,時代變了?,F(xiàn)在哪里還需要那樣的老東西,你也別用什么忠于神界來搪塞我。我看了趙珺渙鎖在柜子的那箱圖紙,看了將近三分之一吧。雖然,我不能完全看懂,可我認(rèn)為趙珺渙一開始修宣天防就不是為了守衛(wèi)天界?!?/p>
居刃陰著臉,布滿血絲的眼睛瞪著亓霽。亓霽施術(shù)解了妖族的封印,打開牢籠大門。
“我要你去渙之地,主負(fù)責(zé)重修宣天防?!?/p>
居刃偏頭望著亓霽,臉上表情緊繃,唯獨(dú)眼神漏出一絲困惑。
“你認(rèn)得星先生吧,”亓霽微笑道,“這回能攻下明霸城,多虧了星先生的幫助。他還跟我夸你,說你是什么‘萬年不遇的奇才’。我還聽說,當(dāng)年若不是天神姬太襄從中作梗,你早該受封了,不至于落魄至此。姬太襄,什么破名字……我還鴨很鮮呢。”
居刃呆呆地望著亓霽,隨后臉上露出復(fù)雜的神情。
“居刃,你這名字戾氣太重,改為居善。跟我去渙之地吧,”亓霽說著‘哼’了聲,“別擺出這副不以為然的表情,我知道你很想去。我相信你,好好干,別讓我失望?!?/p>
亓霽讓黎負(fù)責(zé)押送改名為居善的老神明,黎應(yīng)聲答應(yīng)。
“日攸城那邊怎么樣?”亓霽問黎。
“娟蒴已出面,我們還在與克萊杜爾交涉?!?/p>
“克萊杜爾家族自然不肯放過日攸城這棵搖錢樹。既然冥贊同和氣生財,我也不好跟他們翻臉?!?/p>
“日攸城本就是聚財之地,大小姐先前未免管過多。”
黎語氣有些沖,亓霽頓時面露不悅。
“話不能這么說。對了,我想同娟蒴商量一下,在紅坊給我留一間房。日攸城去涌四州方便,而且……”
“我可以帶您去,但需要冥同意?!?/p>
亓霽有些不快地望著黎。比起初見時,黎對自己態(tài)度確實(shí)好了許多,但仍處處用冥來壓她。她在魔界行動居然需要冥批準(zhǔn)?
“我會與冥溝通,”亓霽壓著火說,“另外,我還想找機(jī)會再會會梅秀婆婆?!?/p>
亓霽返回霍麻谷后,霧冰來見亓霽,并送給她一個小香包。
“姐姐,你要在魔界四處行走,這個給你,可以掩蓋你的氣味?!?/p>
“謝謝?!?/p>
霧冰為亓霽佩戴好香包,臉上露出些許疑惑。
“姐姐,你身上怎么有神明氣息?”
“估計是在渙之地沾上的。我想帶你去渙之地,那邊有些事情想你幫忙管管。希礦那邊以后讓黎派他的親族負(fù)責(zé)?!?/p>
“好。也不知怎么回事,最近湖影老是找茬亂殺妖族,我只當(dāng)她發(fā)瘋。自打訶鮮病了,湖影就失魂落魄的,偶爾就拿妖族撒氣?!?/p>
“訶鮮病多久了?什么病知道嗎?”
“受了湖和長期折磨,訶鮮身體早就不好了。霍麻谷不是沒送過藥,確實(shí)沒什么效果?!?/p>
“我以前只知道凡人有絕癥,想不到妖魔油盡燈枯時跟人類也沒什么區(qū)別。也不知阿娜尼詩法吃了多少妖怪,活那么滋潤?!?/p>
“少說也有上百。冥維護(hù)她,由著她,其他妖族也不敢違抗。而且,達(dá)渥羅天神明也一直在吃妖怪,光靠巫師的波法拿摩根本維持不了達(dá)渥羅天的需求。”
“那化統(tǒng)正天跟青凈云天呢?吃什么?”
“其實(shí)都一樣,但青凈云天自現(xiàn)在的天帝掌權(quán)后,便不再使用祭壇,改為定期按例供奉。其實(shí)吧,靠巫師的力量是不可能夠的。至于具體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p>
“我懷疑,渙王國是被獻(xiàn)祭了,”亓霽嘆道,“宣天防那邊,我希望你能幫我盯著點(diǎn),不能全指望早清雅跟奚家。我還想,再介紹一個妹妹給你。”
“唔?是什么樣的妹妹?”
“是……昶島奚家巫師的親戚,冷氏養(yǎng)女,冷羽冰?!?/p>
“大小姐,有訪客。是克萊杜爾?!?/p>
石泉打過招呼后又退了出去,霧冰也跟著離開。屋外走進(jìn)來個瘦高人影,奇德洛美齊一身考究的正裝出現(xiàn)在門口,禮帽上還插著三枚亮閃閃的菱形徽標(biāo)。亓霽心想正好飯點(diǎn),干脆讓奇德洛美齊跟她一起用餐。奇德洛美齊自然不吃亓霽吃的食物,坐在亓霽對面飲茶,看著亓霽吃。
“您就吃這些?”奇德洛美齊好奇地望著桌上兩碟清淡小菜。
“嗯,不然吃什么?吃人嗎?”
見亓霽挑眉望著自己,奇德洛美齊頓時臉上有些掛不住,忙三百六十度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
“大小姐說笑,”奇德洛美齊緊張道,“我的食譜與石鶴族差不多?!?/p>
“沓庫讓你來的嗎?”亓霽問。
“大小姐,我這次來純屬私人會面。我仰慕您的威名,想親自來祝賀您的喜事。”
“我沒有威名,最近發(fā)生的也都是糟心事。說吧,你想干嘛?!?/p>
“大小姐,您勵精圖治計劃重振渙王國,我愿意提供必要的支持?!?/p>
“現(xiàn)在沒有渙王國,叫渙之地。另外,我沒有勵精圖治,沒有計劃要重振什么渙王國,”亓霽瞪著奇德洛美齊說,“你直說你想撈什么好處?”
“您要相信我,我做生意從不耍詐,只掙微薄利潤,分一點(diǎn)點(diǎn)就好?!?/p>
“想什么呢,我這是賠本買賣,”亓霽說話間吃完了盤里最后一顆毛豆,“賺錢的事別問我,我志不在此?!?/p>
“那……您是打算跟巫師們合作,賺未來的……”
“你想多了,”亓霽假笑了一下,“明明是巫師們集結(jié)起來要打我,哦不對,主要是針對冥。我們這不就是……反抗嘛?!?/p>
“以目前的形勢,妖王必勝無疑,只是時間問題。當(dāng)然,也看天界的意思。大小姐不會看不出來,天界對巫師的態(tài)度如今有些微妙。”
“我什么都看不出。我倒是好奇,”亓霽懷疑地瞪著奇德洛美齊,“洛伊為首的那一群烏合之眾姑且算是巫師的雇傭軍,你居然不向著他?我這邊投入可大了,沒得賺?!?/p>
聽亓霽這么說,奇德洛美齊立即正色道:“投資的回報是正還是負(fù),長期或短期,決定性因素不是成本和價格。我個人認(rèn)為您這邊才有持續(xù)增長的潛力,這正是我想謀取的未來?!?/p>
“克萊杜爾先生,我不認(rèn)為艾塔特薩有誠意與我們合作,畢竟晝血城才是你們真正的主子,”亓霽嚴(yán)肅道,“晝血城博德利卡王侯與日攸城內(nèi)的尚旦曾勾結(jié)在一起那么久,日攸城里現(xiàn)在除了明面上還在活動的那些外,恐怕還有不少你們的人。對了,米塞科洛奇是你什么人?”
“唔,是我的一位堂兄。若他冒犯您,我為我哥哥的魯莽行為道歉。博德利卡王侯亦是曼切斯羅德王侯的好友,想必握手言和只是時間問題?!?/p>
“我需要同冥確認(rèn)后答復(fù)。”
面上沒表露出來,亓霽此時已心理壓力劇增。她太依賴冥的力量。自己短暫回了趟家后再回來時,冥顯然已布局完畢,并且沒同她提只字片語。
送走奇德洛美齊后,亓霽靠在椅子上閉目思考許久,仍驅(qū)不散心頭憋著的這口氣。她也說不清自己究竟是從什么時候越來越忌憚冥,她只是篤定冥表面上聽從她的意見,實(shí)際上仍是霸道妖王一個,遲早反噬她。
所以,奇德洛美齊真正看好的是冥。他在賭冥能夠奪取大權(quán),并控制她對抗天界。亓霽心想奇德洛美齊到底是商人,比她還盲目自信,且更貪婪。
“大小姐?!?/p>
聽到有人喚她,亓霽的思緒立即又轉(zhuǎn)回來。一身體面西裝,剛由人類模樣變化為原本樣貌的種京出現(xiàn)在門口,幾步朝亓霽走來。
“種京,”亓霽說著要起身,“是棠儷讓你來的嗎?”
“聽說您回到魔界,我想來見您。大小姐,別起身,坐下吧,您辛苦了。聽聞您時常夜不安寐,我?guī)砹税采癫??!?/p>
“看你先前的樣貌,你從岢乎過來?”
“不,我去了一趟巫師地。涼奏有下屬潛伏在加坎迪瓦奈,我從旁協(xié)助?!?/p>
“加坎迪瓦奈那邊怎么樣了?”
“波法拿摩仍未恢復(fù),一直在求助都同,但他們現(xiàn)在都缺少材料——自從希礦被我們控制后,巫師國不少項目因?yàn)槿鄙僭隙纪A恕!?/p>
“交達(dá)隆加傳信說,圖特計劃與阿爾莫內(nèi)軍聯(lián)合起來攻打所朗尼加與奧王尼加,所以這次連昶島也在備戰(zhàn)。白琺水域也一樣,我還沒弄明白那片水域到底有什么問題。”
“大小姐不必過于焦慮。冥自然不用說,瀾氏也在加緊造船,他們不會輸?!?/p>
“茜崖怎么樣?”
“大小姐,您知道的,棠儷、棠商還有我都選擇相信您。”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擔(dān)心茜崖缺物資。還有,聽說你要與阿娜尼詩法座下的烏娜聯(lián)姻。這到底是你自己的意愿還是茜崖的要求?”
“我與烏娜相識多年,大家都認(rèn)同我們的婚事。”
“這么說,茜崖是想與岢乎聯(lián)合自保?!?/p>
“大小姐,其實(shí)……這只是件小事?!?/p>
種京有意回避亓霽的目光,亓霽只得暗自嘆氣。
“我并非想干涉你的私事——也許是私事,也許不是。種京,你知道的,萬一……萬一妖族間出現(xiàn)爭斗,我不會偏向任何一方。狐妖之間的聯(lián)合的確讓其他妖族感到壓力,但那只是為了對外形成對抗力量,并不是為了壓制其他妖族。我與棠商多次通信,我不會一味向著冥,我也沒有與冥成婚的打算。”
“大小姐,我們相信您。否則,格塞汶也不會與忽羅聯(lián)合一起攻打明霸城?!?/p>
“之所以我們與阿爾莫內(nèi)軍在所朗尼加一帶僵持不下,有多方面原因。雖然巫師那頭吹風(fēng)說天界要下界參戰(zhàn),可也不是說下來就能下來的。巫師的數(shù)量本就少,時間長了只會越拖越糟。按照巫師官方報的傷亡,他們死了三萬多——拜托,怎么可能才這點(diǎn)。按伍利克的情報,我估計截至目前已經(jīng)超過十萬,其中大部分是他們內(nèi)斗造成。你知道巫師地各國登記在冊的巫師總共才多少嗎?總共才不到四十萬,比神族數(shù)量還少,不足妖族的零頭?!?/p>
“但僅需五千巫師精英就足可控制巫師界。大小姐,巫師精英不在意傷亡,他們的魔法注定就是以犧牲換成果。他們還在想方設(shè)法創(chuàng)造更強(qiáng)大的精英,也許是想創(chuàng)造神明一樣強(qiáng)大的個體?!?/p>
“都瘋了。對了,草藥你領(lǐng)到了嗎?”
“嗯,石天都給我備好,裝上了車。所以……我過來跟大小姐打個招呼。”
“我請了一位醫(yī)術(shù)高明的巫醫(yī)進(jìn)入魔界巡診,她現(xiàn)在就在霍麻谷,正在跟石天一起培育草藥。但是,茜崖那邊不知愿不愿意讓外人進(jìn)入?!?/p>
“我會與棠儷棠商溝通。”
“還有,”亓霽面露愁容,“雖然顯之索那邊不提,可我希望茜崖能抽一支小隊過去?!?/p>
“我會安排。”
種京走后,亓霽也即將啟程離開霍麻谷。臨行前,她跟李凡德一起去星先生那兒見了他一面。星先生仍舊擺出一張臭臉面對亓霽,只是當(dāng)看到李凡德時露出一絲疑惑。
“這個老神明可頑固了?!?/p>
啟程后,亓霽在車上不滿地對李凡德說,李凡德捂嘴笑笑。
“可我怎么覺得,他很羨慕你?!?/p>
“我有什么好羨慕的,”亓霽納悶道,“我每天都擔(dān)心自己活不到明天。不過這也好,過一天算一天,我擁有十分豁達(dá)的人生觀。”
亓霽帶李凡德來到?jīng)鲎囝I(lǐng)地。她見到了許久未見的筱安洵,筱安洵激動地抱著亓霽不肯撒手。
“亓霽!好久不見!”
“好好好……我看你在這里挺好,又變漂亮許多?!?/p>
涼奏不在領(lǐng)地,外出巡視去了。筱安洵帶亓霽去查看那些新墾的土地,也就是原來的戰(zhàn)場。
“都是霍麻谷帶來的種子,這些都是新出的苗?!斌惆蹭钢媲耙淮笃形撮L成,看上去仍舊光禿禿的田地說。
“這里的土地腥氣還是很重,”亓霽不禁掩鼻,“越接近托婁羅越是如此。由莫他們之前費(fèi)了不少事吧?”
“忽羅的部下也忙了挺久的,”筱安洵說,“好在妖怪吃夠了就不知疲倦,干活麻利,比外面的機(jī)器還好用?!?/p>
“凡德,你看看這些?”亓霽拉了拉身邊的李凡德。
“土地看著不錯,就是被魔氣污染了?!崩罘驳麓蟾乓彩懿涣诉@里土地散發(fā)出來的氣味,掩鼻說道。
“但愿今年的雷雨少些,”亓霽說著仰面望天,“反正沒陽光絕對不行?!?/p>
隨后,李凡德留下繼續(xù)看護(hù)幼苗,亓霽則啟程去狐妖領(lǐng)地轍澤。亓霽車駕剛進(jìn)轍澤,就有好幾個狐妖上躥下跳地一路圍著。見自己如此受狐妖歡迎,亓霽有些惶恐。她本不想來,但她想見由莫。
“由莫呢?”亓霽問前來迎接她的狐女。
“他外出未歸,晚些時候會回來。”狐女答。
果然,下午由莫回來了。由莫毛發(fā)變得比先前油亮許多,兩顆眼珠亮晶晶地瞪著亓霽。
“大小姐!”由莫大喊一聲。
“你最近干得怎么樣?”亓霽打趣道。
由莫自信滿滿地咧嘴笑道。亓霽望著他如今這副皮光水滑的模樣,忍俊不禁。亓霽與由莫聊起托婁羅地里那些幼苗的事,由莫便更興奮了。
“大小姐,放心,只要風(fēng)調(diào)雨順,不出五年我就能讓托婁羅變成肥田!”
“別夸口,之前石鶴族算過至少得十年。我這次回來沒見到六六,她不在嗎?”
“六姐嫁人了,嫁到娟蒴老家去了。”
“什么時候的事?”亓霽驚訝道,“我一點(diǎn)消息都沒有?!?/p>
“六姐是服侍過冥的禮女,又是冥本族的,關(guān)系近,像她這樣的狐女很搶手。冥不僅那次的三個禮女全嫁了出去,上一次的也已經(jīng)全嫁出去了。冥都是秋節(jié)一結(jié)束就讓娟蒴安排禮女出嫁,還給豐厚嫁妝,狐族之間的關(guān)系也變得更緊密了。”
“他真的一個都不留???”
“冥想娶你唄?!?/p>
“別吧,”亓霽說著擺擺手,“想想都覺得可怕?!?/p>
狐妖盛情難卻,亓霽在宴會上被他們的熱情弄得有些尷尬。狐妖還為亓霽布置了間格外溫馨的房間,亓霽晚上回房的時候望著房間內(nèi)紅紅綠綠,看著就有古怪的陳設(shè)發(fā)愣。
“至于嗎?”
亓霽偏過頭望著身邊掩飾不住笑容的狐女說。
“沒關(guān)系,都是大家的心意。冥今天也會到?!?/p>
“所朗尼加還在小范圍交戰(zhàn),冥今天怎么會來?”
“交達(dá)隆加已傳信,冥今天肯定會到。”
子夜時分,冥真的來了。他進(jìn)屋看到板著臉的亓霽,立在門口不敢再往前走。
“今天是狐族的節(jié)日?”亓霽語氣嚴(yán)肅。
“不是?!壁ひ嗍且荒樏C穆。
“那為什么他們搞那么隆重?”
“為了感謝你。”
“怎么可能,你當(dāng)我傻?”
“狐族感激你的恩典,是你為狐族帶來了生機(jī)?!?/p>
“得了吧,他們崇拜的是你不是我。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今天我生日?!?/p>
本來亓霽正松了口氣,端起杯子喝水,這下差點(diǎn)嗆住。
“咳咳……難怪……可惡……”
“你……”
“你先把圍屋外那圈管閑事的攆走,我有事情要說?!?/p>
亓霽跟冥商量事情到后半夜,直到實(shí)在撐不住,她便困得自顧自睡了。睡下不久,亓霽又開始做噩夢。
“睡不著?”
從噩夢中醒來后,亓霽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憩在床腳的冥恢復(fù)人形坐在床邊,伸手撫了撫亓霽的前額。
“出這么多汗,你……”
“別管我,一會兒就沒事了。”
夜晚的她尤其脆弱,體內(nèi)的力量在日出前兩個小時里會變得格外微弱。亓霽往被子里縮了縮,似乎這么做就能夠掩蓋她的情緒,消除自己內(nèi)心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