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囈——奇跡海

各路妖怪首領(lǐng)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一場盛宴即將拉開序幕。紅坊今夜被裝點得燈火輝煌，絲竹之聲不絕于耳。在大會客間里，妖嬈的舞者身著流光溢彩的華服，隨著節(jié)奏旋轉(zhuǎn)跳躍。妖怪首領(lǐng)或坐或立，舉杯暢飲，談笑風(fēng)生。

夜?jié)u深沉，紅坊內(nèi)的氣氛非但沒有絲毫減退，反而愈發(fā)高漲。娟蒴帶亓霽來到大會客間門外，種京也跟在亓霽身邊。亓霽聽著里面?zhèn)鱽淼年囮囻肼曅闹形逦峨s陳。她不時能捕捉到幾句關(guān)于她的議論，那些話語中夾雜著不屑與嘲諷，語氣相當(dāng)不客氣。

“……丑成那樣，倒貼我都不要。”

“你們都勸勸冥，他可是族長，族長哪能配那種東西？”

“……截了我們的補給，要不是她，我們早打過北洛江……”

“憑什么讓她躺在我們的功勞上？我們死傷了多少弟兄，冥居然還信她的鬼話！”

“不能再讓她壞我們的好事！都是因為她，我們才這么被動?！?/p>

“當(dāng)年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靈者真殺過青凈云天神明？都是瞎吹的吧！”

“事情不假，只是如今的靈者比起當(dāng)年差了不止一星半點，否則冥也不會一直耗費自己的妖力為她續(xù)命?！?/p>

“什么爛貨，敢拿捏冥？剁了她！”

“此女性情陰鷙，手段狠辣，還不識抬舉，”是白于的聲音，聽上去格外陰冷，“冥倒是情深義重，那小賤人根本是冷酷無情啊?！?/p>

“她敢瞧不起冥？真是瞎了眼的昌伎！結(jié)的什么鳥義，冥怎么那么糊涂?！焙隽_的哼哼聲蓋過了眾妖的議論聲。

“她是不是想投靠神族？她肯定想把我們賣了，拿我們當(dāng)籌碼跟神族交換好處?！?/p>

“她本來就是神明的奴仆，冥不該相信她。她鄙視妖怪，表面上對冥好，卻連狐族秋節(jié)都不去。除非她像禮女一樣在秋節(jié)上公開向冥示好，不然狐族絕不接受這樣的東西?！?/p>

“黎，你去跟冥說，玩過就算了，不能娶她入狐族。不能對母的客氣，格塞汶他們把母的都拴在巢穴里，不聽話就揍。”

“說話都注意點，”黎的語氣則緩和得多，“她的力量很危險，萬一她發(fā)怒傷到冥可就麻煩了。”

“那種東西有什么好玩兒的，哪比得上紅坊的妖怪。娟蒴真厲害啊，選的都是精英?！?/p>

“靈者對冥是不是有特殊的用處，不然冥到底圖她什么。”

“圖什么，冥是被她迷惑了。就是因為她，我們幾次延誤戰(zhàn)機。什么時候輪到母的指手畫腳？”

“她頂多是個借尸還魂的雜種，也就冥稀罕。”一個女妖尖聲道。

“喲，你還吃上醋了，”涼奏尖聲嘲諷道，“是你自己想嫁給冥吧？就你這副麻麻賴賴的破皮囊也好意思惦記冥，何況整日一副泥腥味……”

“涼奏，你囂張什么？有種打勝仗啊，虧你打不贏還有臉來?！?/p>

“那也比你們只知道鉆地下吃腐肉強?！?/p>

在亓霽身邊的種京臉色逐漸陰沉下來。他緊握雙拳眼看就要破門而入，亓霽迅速伸出手臂，牢牢地拉住了種京。亓霽轉(zhuǎn)而看向一旁的娟蒴，示意娟蒴先進(jìn)去。

“你先進(jìn)去，讓他們收斂點。”

“是?！?/p>

娟蒴進(jìn)去后，種京仍氣不過。怒火上頭的他一雙耳朵直立，臉上的絨毛都齜開許多。

“我都沒你氣大，”亓霽輕松地笑笑，“最近妖族吃了敗仗，他們有氣無處發(fā)，罵罵咧咧也正常。”

娟蒴進(jìn)去后與妖怪們說了幾句，妖怪們的聲浪就變?nèi)趿诵杂醒植环?/p>

“娟蒴，你在后方好處可沒少撈，我們呢？我們在前線出生入死，不該分點利益嗎！”一個鼠頭妖怪沖娟蒴怒罵道。

“你說的跟你之前罵的是同一件事嗎？”娟蒴狠瞪了那鼠頭一眼，“你讓部眾擅自闖入人間咬死多少平民，你還違抗冥的命令……”

“你別裝。再說，比起神族吃掉的好處，我吃這點算什么？你不對勁啊，聽說你最近開始討好神族，是奉靈者的命令嗎？”

“大小姐自有安排，你們這幫爛泥糊不上墻的東西懂什么？”

“冥縱容她亂指揮，我們才會在巫師國接連失利。我的從屬看到她在勾結(jié)巫師，她背著冥跟巫師偷情！”

“哼，早該殺了她祭旗！”

“啪”的一聲，亓霽推開門跟種京一起走了進(jìn)來。舞者盡數(shù)退下，妖怪首領(lǐng)們也收斂許多，各自在位置上坐好。亓霽默默地走到主位坐下，種京跟著在她身邊坐下。

“之前說過許多次，我沒有看不上冥，我也不嫌棄他，也不是因為我想找別的什么幫忙。娟蒴，你知道的，我勸過冥跟族中禮女結(jié)婚，他不肯我也沒轍。請允許我直言不諱地告訴你們，你們的野心是想要一口氣吃成胖子，那是不切實際的幻想。尤其在當(dāng)前錯綜復(fù)雜的戰(zhàn)局之中，每一步行動都需謹(jǐn)慎再謹(jǐn)慎。因為稍有不慎，便可能陷入萬劫不復(fù)的境地。妖族現(xiàn)在的情況并不樂觀，冥與我一樣有許多顧慮，不希望你們因為輕率的決定白白犧牲。”

“大小姐孤傲清高，對凡人更是一副慈悲心腸，”白于陰陽怪氣地說，“大小姐恐怕是想效仿神族，圖一個好名聲來籠絡(luò)人心。我們則不一樣，我們妖族需要實實在在的利益，一刻都不能松懈?！?/p>

“白于，你大膽，”種京厲聲說，“你們的所作所為只是增加神界鏟除我們的砝碼。這么多年了，你們一族還是一點長進(jìn)都沒有?！?/p>

“種京，別以為你現(xiàn)在就能在我面前囂張跋扈。當(dāng)年要不是你父親臨陣脫逃，就不會有那么多妖怪被坑殺。茜崖總是自作聰明，哪次干的不都是吃力不討好的事。你們幫靈者說話，不還是貪生怕死嗎！”

“別翻舊賬了，現(xiàn)在不是時候，”亓霽試圖勸架，“大敵當(dāng)前，諸位必須團(tuán)結(jié)?！?/p>

“哼，嘴上說一套，實際上搞另外一套。扯一堆亂七八糟的，還故意吊著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白于身邊一個白臉妖怪用不熟練的官話說道。

“我狐族向來對伴侶感情深厚，愛護(hù)有加，”黎一板正經(jīng)地對亓霽說，“冥的確對你一片真心，你們的關(guān)系只是需要正名，大小姐何必故作矜持。”

亓霽無奈地望了望天花板。她不知道怎么解釋，因為壓根就說不清楚。她壓抑著情緒說：“不是我看不上冥，實在是……我跟他真的不合適。自然之理注定我們之間有隔閡，我認(rèn)為我們應(yīng)當(dāng)敬重自然?！?/p>

“拉去秋節(jié)，上了貢臺就老實了?！?/p>

不知哪個妖怪說了句，眾妖立即低聲笑起來。這下亓霽更尷尬了。

“都別胡說了，”交達(dá)隆加慢悠悠地偏過頭，犀利的目光掃向亓霽，“至今為止，大家都只是猜測，冥其實根本不敢碰她。她給冥施了禁術(shù)，禁錮了冥的力量。哼，好一個‘以理服人’，妖怪就可以隨便壓迫是吧！”

“沒有，”亓霽搖頭說，“絕對沒有。我只是……與冥保持友好距離?！?/p>

“哈哈，我知道他怕你，看到你就慫，所以……”涼奏插話道。

“不是，”亓霽愈加尷尬，“冥才不怕我……”

“那是你慫了？”

亓霽頓覺自己是被繞進(jìn)去了，決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立刻結(jié)束這個話題：“不是，是我不行?！?/p>

一桌妖怪望著亓霽沉默了，似乎是在思考亓霽是怎么個不行。

“怎么回事？”

眾妖太吵鬧，甚至沒注意冥已經(jīng)走了進(jìn)來。冥沉默地望著情緒激動的妖怪們，眾妖接連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沒有沒有，沒事?！必领V擺手尬笑道。

不出亓霽所料，會議仍舊是吵架大會。會上妖怪們爭論聲此起彼伏，每一個聲音都充滿了不滿與指責(zé)，仿佛要將多年的積怨在這一刻傾瀉而出。亓霽坐在主位上眉頭緊鎖。她的頭又開始隱隱作痛，肩上仿佛被千斤重?fù)?dān)壓住，不久便心慌胸悶起來。

身邊的冥敏銳地察覺到亓霽的異常。他毫不猶豫地站起身，不顧周圍眾妖投來詫異與不解的目光，拉起她的手溫柔地說：“我們走?！?/p>

院子里樹木蔥郁，花香隨風(fēng)飄散，淡淡地縈繞在鼻尖，讓人心曠神怡。冥帶著亓霽來到了一片寧靜的小池塘邊。在這片小池塘邊，紅坊閣樓上偶爾傳來的談笑聲也變得遙遠(yuǎn)而模糊。冥拉住亓霽坐在池塘邊的石凳上，亓霽奮力掙脫了冥的手。

“你這樣只會讓他們更過分。你怎么不……”

“怕什么，我寵你?！?/p>

冥在亓霽耳邊溫柔地輕聲說。亓霽聽冥這么說，反而冷靜了下來。

“冥，你是……”亓霽盯著冥那雙目光冰冷的淺金色眼睛嚴(yán)肅道，“……早有預(yù)謀的么？你知道他們……難道你……”

“別想太多?！壁び质呛蜕频匚⑽⒁恍?，語氣帶著一絲挑逗。

“真的么？”亓霽望著皮笑肉不笑的冥只覺得渾身發(fā)毛，“你別嚇我，不然我跟你絕交?！?/p>

“不過，你真的如此狠心？”

收斂妖氣的冥在亓霽眼前化作一個清秀的人類男子模樣。亓霽驚訝地望著他，心想這大哥又開始了。

“你干嘛？”

“這樣更親切?！?/p>

“你……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打仗傷到頭？”

“我苦修多年，始終無法突破最后的境界，仍舊是只普通狐妖。抱歉，我的確不擅長同人類相處，何況靈者是特殊的生靈。我不清楚你的喜好，你大可直接告訴我該怎么做……”

“你是冥嗎？你不會被奪魂了吧！”

“……或者，我可以主動邀請你?！?/p>

“你耍我？”

“我是那么壞的妖怪么？”冥笑得眼睛瞇成一道縫。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我該怎么說你呢，”亓霽詫異地望著冥，只覺得他莫名其妙，“你太狡猾了。我現(xiàn)在分不清你到底哪句話真，哪句話假?？傊还苣愕降紫敫陕?，不要忘記我當(dāng)初是怎么跟你說的。”

“呵呵，怎么會忘。只是，我習(xí)慣有話直說，”冥笑得露出了他的尖牙，“我一直都將自己的想法毫無保留地告訴你，并無欺瞞！”

“啊，哈哈……啊，是，”亓霽干笑道，“我知道，你拐彎抹角沒好事。除了滿腹彎彎繞繞的花招，你還有顆深不見底的野心?！?/p>

“我從不對你用花招。莫非，你想嘗試……”

“你別開玩笑了，我……”

“……只要你愿意……”

“……饒了我吧?！?/p>

亓霽無奈地望著逗她逗得興致高漲的冥。變成人類樣貌的冥臉上的微表情也變多了，一副志在必得，洋洋得意的神情。今天的冥這具人形不僅輪廓比過去更柔和，連身上的妖氣都隱藏到亓霽幾乎察覺不到的程度。光是瞧著他一臉討好的笑，亓霽腦海中便浮現(xiàn)出畫面——若此刻冥是狐貍形態(tài)，估計正沖她搖尾巴。

“我改主意了，”亓霽搖搖頭說，“如果我掛了，你把我燒掉，別撒合旗江，還是撒瓏海吧。”

“你是不是喜歡顯之索？”

“不是，你又在想什么？我是覺得白琺水域?qū)掗?，能去的地方多些，我可以順著水流自由自在的。而且，如果撒合旗江，就好像……?/p>

“你是不是聽說了什么？”

“呃，偶然聽說，你別多想，”亓霽避開冥直視她的目光，“反正我不要留在魔界。白琺水域連通三界，就……挺好的?！?/p>

“你為什么總在想那個巫師？我不明白，他有什么特殊用處嗎？”

“啊？”

“那個巫師確實古怪，”冥皺眉說道，“該殺?！?/p>

“你是說Livin？他……他又干嘛了？”

冥只是沉默，亓霽見他一臉嚴(yán)肅就知道冥又在盤算要殺Livin。

“到底怎么了？”

“他是神族。”

“怎么可能，你是不是真的傷了腦子？”

“很像，”冥說著瞇起眼，“我不可能看錯?！?/p>

“他是神族的話我早就察覺了，他的確是巫師?！?/p>

“因為你被他蒙騙。還有你用的那個咒，他現(xiàn)在同時擁有巫師，神明跟你的法力……必須除掉他?！?/p>

“不行。如果你派妖怪殺他，我就……”

話音未落，亓霽就被冥突然捏住后頸，隨即被他的妖法鎖住身體摟在懷里。之于亓霽而言，這舉動完全就是挑釁。既然冥能肆無忌憚地對她施這種術(shù)，他也很快會凌駕于她之上。亓霽登時怒不可遏，迅速施術(shù)化出鎖鏈，拴住冥的脖頸。

“松開！”

亓霽怒聲道。這時一個小妖恰好經(jīng)過，亓霽看到他探了下頭，之后立馬掉頭就跑。冥見亓霽態(tài)度強硬便收回法術(shù)松開亓霽，亓霽隨即也解除了禁錮。

“到此為止，”亓霽站起來怒視冥道，“你找娟蒴給你安排個妖怪陪你吧，我要上去睡覺了?！?/p>

待到白露至，秋風(fēng)起時，在奧王尼加與重朗兩國邊境的交界處，一座承載著非凡意義的新城落成，被遷居至此的人稱為“奇跡城”。城內(nèi)東南一隅有座花園宅邸，由白玉般的巨石砌成，宅邸的唯一出入口是一扇淡金色的金屬鐵藝拱門。穿過大門，映入眼簾的是大片灌木叢。冥下令在園子里種下三種花卉：最外層環(huán)繞著一圈形似玉蘭，葉片帶細(xì)小尖刺的花卉；緊接著是酷似月季，在特定時刻能釋放出迷霧般屏障的粉色花朵；最內(nèi)層則是片潔白無瑕的百合花海，它們正是肖啟曾栽種過，可凝結(jié)天地靈氣的珍貴品種。

宅邸深處重閣回廊，第二道木質(zhì)大門相較于正門位置略向左偏。穿過這道門，便來到了主樓——復(fù)古且精致的三層小樓。小樓屋頂中央高聳，兩側(cè)漸低，屋頂正脊上有一個意在聚集靈氣的石刻圖騰雕塑。后堂廚房、雜物室等一應(yīng)俱全，可滿足宅邸內(nèi)日常生活的所有需求。

這日，亓霽與冥一同先是拜訪顯之索，之后在返回奇跡城途中，亓霽與冥聊起曾經(jīng)的玳須國。玳須國曾以其獨特的水魔法著稱于世，最終也像許多類似的魔法國度一樣消失在歲月的塵埃之中。

小船快駛?cè)肫孥E城的邊界海時，一陣輕柔微風(fēng)拂過，周圍的空氣產(chǎn)生微微波動。亓霽伸出手，一只羽毛油亮的栗鳥輕巧地落在亓霽的手背停留片刻，之后振翅高飛，逐漸消失在遠(yuǎn)方的天際線上。

“交達(dá)隆加的小朋友跟了我們一路，他這是怕我吃了你不成？”亓霽打趣道。

“近日有些傳聞，關(guān)于‘海’，”冥說著面露不悅，“有人說那個巫師是海，他接近你是為了奪取你的法力?！?/p>

“放心吧，他不是海，他也不要我的法力。我不知道海在哪，也許在人間，也許仍在狹境徘徊，也許早已神魂俱滅。海的母親其實是玳須國公主，自生下來就被偷偷養(yǎng)在大臣家里。玳須國的王族殘暴不仁，但玳須國亡國并不是因為內(nèi)亂?！?/p>

亓霽揮手施術(shù)，海面上當(dāng)即閃過盈盈微光。隨著亓霽法力的持續(xù)注入，微光逐漸匯聚成一片璀璨的光幕，覆蓋了整個海域。

“書里寫，荒族入侵玳須國是因為玳須國某些貴族想借荒族的力量推翻王族，而趙勛借消滅荒族直接平了玳須國。但書里沒寫，玳須國是云州巫師預(yù)言中的一環(huán)。云州巫師發(fā)現(xiàn)玳須國有新生的‘弒神力量’，玳須國貴族們害怕自己的權(quán)益受損，故意讓爭斗擴大。而所謂的弒神力量，實際上是玳須國民眾想脫離神族控制，停止祭祀?！?/p>

“依顯之索猜測，瓏海之戰(zhàn)也是類似的原因。明霸城與晝血城估計都參與了瓏海大戰(zhàn)?！?/p>

“我看瓏海的事更復(fù)雜，當(dāng)然魔族肯定脫不了干系。自玳須國滅國后，渙王國的管轄范圍擴大，一直延伸到白琺水域。之后魔族入侵白琺水域，瓏海顯族戰(zhàn)敗，可我認(rèn)為僅憑魔族的力量其實斗不贏顯族。而且，青凈云天派勻冭君參戰(zhàn)，勻冭君也敗了。根據(jù)魔族記載，在白琺水域的戰(zhàn)斗中魔族損失慘重，連帶瀾氏等妖族也都被打成了殘兵敗將。還有渙王國，籠罩渙王國的濃霧其實是天神的障眼法。趙珺渙想反抗天界，是天神將他封在了王宮里。我在渙的幻境里借他的眼睛看到一些事情，自己也陷了進(jìn)去，差點被他殘存的意念吞噬。可以說，我現(xiàn)在這具身體是從幻境里脫身后重塑的。別用這種可怕的眼神瞪我，我仍是人身?！?/p>

冥的神情異常肅穆，他緩緩開口說：“照你的意思，青凈云天故意逼反趙珺渙？”

“我沒有證據(jù)，何況青凈云天的勢力斗爭估計比我們能看到的沖突更加復(fù)雜和殘酷。作為渙王國曾經(jīng)的附屬，奧王尼加與所朗尼加的巫師也遭受很大打擊，這幾百年來都沒再出過厲害的大巫師，”亓霽嚴(yán)肅地說，“最近奧王尼加與所朗尼加都出現(xiàn)莫名病倒的人，各種開銷很大，還得防著他們其中一些不安定的家伙借機鬧事。避難所最近病人越來越多，我需要更多幫手。我知道，你不支持我收留那些老弱病殘，可我希望這回你能幫我。除了你，我不知道還能找誰?！?/p>

亓霽的請求冥并未拒絕，只是要求亓霽少去避難所?；氐届`之園時，何奎已經(jīng)在書房等候。

翻看著桌上的幾份文件，亓霽眉頭時而緊鎖，時而舒展。好一會兒后，她合上方案，沉默片刻。

“何奎，你文章寫得很好，”亓霽緩緩開口，語氣中透露出認(rèn)可，但隨即話鋒一轉(zhuǎn)，“不過，這份東西執(zhí)行不了?！?/p>

何奎聞言臉上閃過一絲錯愕。他微微張了張嘴，似是想說什么，卻又一時語塞。

“我直說吧，”亓霽遲疑片刻，繼續(xù)說道，“這樣的東西無法服眾。一碗粥養(yǎng)不活百人，何況現(xiàn)在大家都只想吃肉。我不敢斷言按這套方案大家會是什么反應(yīng)，可我了解妖族——不，不止妖族，其他族群沒有誰會樂意?，F(xiàn)在誰都不想讓步，這份東西恐怕難以服眾?！?/p>

何奎表情凝重，亓霽的話如同一盆冷水澆滅了他的熱情。

“目標(biāo)不一致會導(dǎo)致難以凝聚力量，”亓霽繼續(xù)說道，“比如，重朗之所以分裂，陷入如今的困境，妖族入侵只是外因。長期以來，幾大家族之間紛爭不斷，相互猜疑與對抗，最終導(dǎo)致局勢失控。我現(xiàn)在想的是，將所有的力量凝聚起來，共同朝向一個清晰、統(tǒng)一的目標(biāo)前進(jìn)。這是個艱巨的任務(wù)，但并非不可能。凡大事皆起于小事，你在所朗尼加與奧王尼加也看到了活生生的例子。至于所謂自由與平等的世界，并非意味著一個完全無差別的“世界大同”。在過去無數(shù)次斗爭過程中，舊有的矛盾得以緩解或解決，新的矛盾又出現(xiàn)，促使大家不斷反思和尋求解決方案。這樣的動態(tài)發(fā)展過程使我們不斷前進(jìn)，離理想中的那種世界越來越近?，F(xiàn)在天下動亂，大家身臨危難則會祈求太平，正是實行教化的絕佳時機?！?/p>

將近傍晚時分，冷羽冰與冷艾冰來到靈之園。亓霽正好送何奎出來，冷羽冰一路小跑過來抱住亓霽。

“姐姐，你還好嗎？”冷羽冰擔(dān)憂地望著亓霽。

“嗯，我沒事?！?/p>

何奎向亓霽行禮后離去，冷艾冰警覺地向里望了望。

“冥是不是也在？”

“是，不過他等下要出去?！?/p>

“姐姐，你知道外面現(xiàn)在在傳什么嗎，”冷艾冰湊近亓霽小聲說，“也不知道謠言從哪傳出來的，簡直惡毒至極?！?/p>

“我知道。飛葶已經(jīng)把房間都布置好了，我們先進(jìn)去。”

“姐姐，你不能跟狐妖成親。你可知有佳公主的事……”

“我知道。別擔(dān)心，我有數(shù)。外面的謠言不可信，冥不會傷害我的?！?/p>

“現(xiàn)在連昶島巫師都在傳，說你面相下頜棱角分明，是掌權(quán)之象，要不了多久就會權(quán)傾天下，”冷艾冰說，“妖怪們可聽不進(jìn)道理，冥不會放過你的?！?/p>

“都是胡說，巫師嘴里能有幾句真話？”亓霽說著摸摸身邊冷羽冰的額發(fā)，“一會兒說我孤克，一會兒說我死，一會兒又說我權(quán)傾天下，能不能說我點好？我要先去休息會兒，晚點估計凡德就到了，晚上我們一起吃飯吧。”

沉寂許久之后，加坎迪瓦奈終于重啟了波法拿摩。波法拿摩那曾經(jīng)熄滅的光柱再次閃耀于天際，但這一次，它的光芒不再局限于一隅，而是如同晨曦般鋪展開來，范圍之廣前所未有，連帶著周圍數(shù)個巫師國都感受到了這股震撼人心的力量波動。

與此同時，白于率領(lǐng)著精銳部隊一路向西，直指拉加索。他們的目標(biāo)明確而堅定——通過攻占拉加索，進(jìn)而逼近屋瑪特，從而控制從涌四州為始乃至整片泛加廈地區(qū)。然而，拉加索巫師頑強抵抗，一時之間妖族竟難以突破防線。

這日晴空萬里，一道突如其來的耀眼白光如同劃破天際的閃電，猛然間在拉加索境內(nèi)的一座堡壘上空炸裂開。白光之強烈仿佛能洞穿一切，整個堡壘瞬間籠罩在一片奇異的光霧之中。光霧散發(fā)著幽幽的藍(lán)光，在光霧的籠罩下，堡壘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所操控，變得模糊而扭曲。待光霧漸漸散去，不僅巫師的魔法防御被破解，那些駐守在堡壘中的巫師們也像人間蒸發(fā)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一座空蕩蕩的堡壘。

“出現(xiàn)在拉加索的是什么？”

“我也很驚訝，第一次出現(xiàn)這樣的效果?！?/p>

拉加索堡壘上空出現(xiàn)的白光引起巫師界震動，成為了眾人關(guān)注的焦點。冥趕到霍麻谷見亓霽，亓霽帶他去到谷里一處隱蔽的修建得如迷宮般的石屋。

“每次與星先生見面，他都要罵我一通?？伤k事牢靠，這次多虧了他。當(dāng)然，那幾個魔族做事也麻利。”

“你讓他們做什么？”

“做試驗。我覺得，不如就叫‘凈’，清凈的‘凈’。”

“到底怎么回事？”

“這個嘛……”亓霽組織了一會兒語言后說，“……簡單地說，是‘凈’的能量被釋放后，瞬間形成類似虛空的環(huán)境，將那些有魔力的巫師分解成無數(shù)肉眼看不清的微粒。等‘凈’的效果過了，那些微粒就落到地面，形成‘塵歸塵，土歸土?！贿^那些微粒很小，憑巫師的能力回收不了?！?/p>

“什么？你究竟研究的是什么東西？”

亓霽帶冥來到一間昏暗的房間，房間的墻壁上全是一格格的架子。他們走到房間一側(cè)的柜子旁，亓霽揭開蓋在玻璃罐子的布，一只體型比黃蜂略大，全身布滿灰黑斑紋的蜂類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

“這是石天養(yǎng)在谷里的一種野蜂，數(shù)量很多。他取蜂毒制藥，一次就要耗費上千只，”亓霽解釋道，“我也是偶然發(fā)現(xiàn)，這種野蜂不易被人類察覺。有次我?guī)Я藥字坏疥茘u，巫師們竟然看不到這種野蜂。這只被封在罩子里的野蜂被我?guī)Щ丶疫^，我能確定普通人也看不到它。不知為何，它也不會被人類的儀器探查到?！?/p>

“這其實是魔族的一支，”冥盯著玻璃罐子里的蜂體標(biāo)本說，“只是以昆蟲的形態(tài)存在而已?！?/p>

“難怪，真是神奇的品種，”亓霽恍然大悟，“我讓星先生與石天幫忙將制作好的成品植入蜂蛹，孵化后存活的成蟲讓交達(dá)隆加的部下將它們帶到巫師地，大約每平方千米投放20-50只……”

“你試過多少次？”

“從攻下明霸城以后，目前在不同的戰(zhàn)場中已經(jīng)投入三萬三千零七十六顆，”亓霽繼續(xù)說，“原本我只是想著，若能成功，即使我不到場也可以釋放法術(shù)破除巫師的防御，沒想到出現(xiàn)了這種不可思議的效果……”

“你還有多少？”

“……取決于需要多少。但現(xiàn)在只引動了一顆，我還得跟星先生確認(rèn)究竟是哪個配比產(chǎn)生了這樣強的威力?！?/p>

冥臉色陰郁，沉默地看著亓霽，似是覺得亓霽多了一層不可言明的可怕。

“從當(dāng)前收集到的實驗數(shù)據(jù)來看，星先生的理論沒有問題，連星先生自己都沒料到會出現(xiàn)這么強的反應(yīng)。希礦的復(fù)雜程度遠(yuǎn)超我們的初步預(yù)期。盡管經(jīng)過不懈努力，我們成功地初步分離并提取出了一部分能夠直接應(yīng)用于特定領(lǐng)域的成分，但也充分暴露我們對希礦的了解還是太少了。不過，能夠在幾乎沒有任何專業(yè)實驗條件支持的情況下取得這樣的成果，實屬不易。”

“你打算把這種東西投入戰(zhàn)場？”

“我還在考慮，畢竟這東西的效果超出了我的預(yù)期。為了方便植入蜂蛹，我讓他們做成差不多綠豆大小。嗯，我得讓他們再調(diào)整一下，多試幾次。”

夜晚的霍麻谷沉浸在一片狂歡之中，慶祝會的氣氛熱烈而喧囂。妖族臉上洋溢著得意與自信的笑容，好像勝利已如囊中取物，一切盡在掌握之中。觥籌交錯間，歡聲笑語此起彼伏，妖族們盡情享受著勝利的喜悅，仿佛這一刻他們是世界的主宰。

拉加索大捷，緊跟著就是屋瑪特投降。沉浸在幻想中的妖族們，有的已經(jīng)醉眼朦朧，有的則在高談闊論，好似已經(jīng)看到了全面勝利的曙光。亓霽靜靜地坐在邊緣位置，看著周圍那些意氣風(fēng)發(fā)的妖族，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隱憂。妖族們此刻的狂歡，在她看來更像是一種墮落。

“大小姐，你怎么了？”

種京走到亓霽身邊坐下，他看上去焦慮程度不亞于亓霽。

“屋瑪特投降太快了，我擔(dān)心有詐?！?/p>

“屋瑪特是近魔界的小國，我們占領(lǐng)拉加索后切斷了屋瑪特與加坎迪瓦奈這一強大盟友的援兵通道，屋瑪特厲害的巫師現(xiàn)在又都聚集在都同，哪怕是緩兵之計，他們的投降也很合理?！?/p>

“屋瑪特境內(nèi)的九訕嶂山脈是達(dá)渥羅天的重要屬地，達(dá)渥羅天不會坐視妖族占領(lǐng)屋瑪特。”

“大小姐是不是擔(dān)心，妖族推進(jìn)太快傷及無辜人類？其實，冥也一直在管束部下，只是……”

“冥的部下里，陽奉陰違的少嗎，一個個心中都有自己的小算盤，”亓霽說著嘆了口氣，“唉，我當(dāng)然不希望妖族敗北，可也不希望妖怪在人間胡來。我現(xiàn)在越來越摸不透冥的心思，也許是我多慮吧。”

“大小姐，事到如今，恐怕除了您，沒有什么可以再限制冥。”

亓霽偏過臉望向種京，發(fā)覺他神情有些異常。不遠(yuǎn)處的幾個妖怪點燃了早就搭好的一處由特殊木頭搭起來的柴火垛，火焰燃燒發(fā)出噼啪聲，被火灼燒的樹脂散發(fā)出醉人心脾的香氣，妖怪們興致愈加高漲。

“你想說什么？”

“大小姐，”種京臉色有些陰沉，“按我們的私心，當(dāng)然希望您能繼續(xù)與妖族站在一起。可我們也怕您受到傷害，冥畢竟是妖。雖然，我也是妖，可我無法認(rèn)同大多數(shù)妖族。您知道的，棠商一直都回避與大多數(shù)妖族結(jié)盟，也是同樣的原因?！?/p>

“沒事，我不糊涂，只是……”

只是，她明顯感到冥正在從各方面給她施壓。而且為了限制她，冥正在刻意安排一些不想讓她知道的事。亓霽下意識撫摸手里盛著熱飲的瓷杯，腦子里冒出些念頭。

“……我的感覺沒錯，冥在提防我。有些事，冥一直瞞著我。他曾被神明所困，突然回到魔界不可疑嗎？他這種級別的妖怪，神明怎會輕易讓他逃走？”

“大小姐，你的意思是？”

“冥曾說過，規(guī)則使他不能說出那位神明的姓名，說明那位神明對他的限制并未解除?！?/p>

身邊嬉鬧的小妖跑過來遞給亓霽一塊烤好的肉，亓霽強裝微笑地收下。

“我……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這種感覺……就好像自己看不清前方的路?！?/p>

“大小姐，梅秀婆婆那邊與神族接觸越來越頻繁，恐怕……”

“我知道，所以我在做這方面的安排，”亓霽皺眉道，“我在尋找那些散落人間的神族后裔——別跟其他人提，烏娜也不行。她是阿娜尼詩法的從屬，這些事情我不想讓達(dá)渥羅天那么快知道?！?/p>

“我知道。大小姐，冥會不會為難你……”

“這些事情根本瞞不過他。我的想法與他的確有許多差異，我做的事情也令他與我多少生出些嫌隙，所以他現(xiàn)在對我的態(tài)度越來越強勢。”

“大小姐，我最近去見過烏僑。他的原話太長，大致意思是，如果妖族與達(dá)渥羅天之間無法和解，這一次，人間很可能將陷入前所未有的災(zāi)難之中?！?/p>

夜色如墨，漸漸深沉，妖族的世界仍舊是一片歡騰。抵不住困意的侵襲，亓霽獨自回到屋中休息，躺上床緩緩沉入夢鄉(xiāng)。也許是藥物的緣故，她難得地睡了個好覺。

“大小姐，今日飯菜可合你意?！?/p>

“嗯，怎么弄這么多，我也吃不了?！?/p>

石泉仍舊給亓霽精心調(diào)配了藥膳。吃完飯后，亓霽出門漫步在霍麻谷的小徑上，遠(yuǎn)處青山如黛，云霧繚繞，宛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畫。今天的霍麻谷格外安靜，不見妖怪四處亂竄，連鳥鳴蟲唱都聽不到，一派自然界和諧安寧的景象。

“怎么那么安靜？”

亓霽心中涌起莫名的不安，霍麻谷先前熱鬧的慶祝氛圍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詭異的寂靜。昨晚上還在喝酒慶祝的妖族，就在她睡覺的幾個小時里全不見了。明明昨晚上妖怪們都樂得五迷三道，橫七豎八地滿地躺倒，現(xiàn)在卻都憑空消失了一般。而且，種京也不在。自己明明安排他原地待命，這會兒卻不知去了哪里。

“他們?nèi)ツ牧耍俊?/p>

回到大屋之后，亓霽問守在屋里的石泉。石泉一臉緊張，支支吾吾地望著亓霽。

“大小姐……你別生氣……我……不是……”

原來，亓霽仍在睡夢中時，妖族大軍連夜開拔，與達(dá)渥羅天神明在巫師國展開激烈的戰(zhàn)斗。

“大小姐，冥不讓你去。”

石泉提到冥時，神情比過去更加畏懼。亓霽已喚來瓊鳥，準(zhǔn)備出發(fā)前往古都。

“大小姐，冥下令將你留在這里……”

“什么時候輪到他來命令我？”

“冥肯定讓魔族封了古都的傳送陣，你去古都的話到不了屋瑪特?！?/p>

“那我就從日攸城繞路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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