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固的畫攤前，多了個常客。

花月不再化作阿繡，就以本來面目坐在對面的茶攤，點一壺最便宜的粗茶，一坐就是一整天。

劉子固正低頭為姚阿繡畫嫁妝的紋樣，筆尖的金粉在紅綢上劃過，留下細碎的光。偶爾有風卷著桃花瓣飄過，落在他的畫案上，他會隨手拈起，夾進旁邊的線裝書里——那是姚阿繡送他的，書頁間總夾著曬干的白茉莉。

花月看著那本書，忽然想起自己前日偷偷放進去的桃花瓣，不知被他發(fā)現(xiàn)了沒有。她端起面前的粗茶，茶水早就涼透，像她這些日子的心境。

“小娘子一個人？” 三個醉醺醺的無賴搖搖晃晃地走過來，為首的絡腮胡眼神黏在花月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輕佻，“陪哥哥們喝杯酒，這茶有什么意思？”

花月沒抬頭，指尖在茶杯沿輕輕劃著圈，妖氣在袖中翻涌，卻被她死死壓住——她不想在劉子固面前動怒，不想讓他看見自己青丘狐貍狠厲的一面。

“喲，還挺傲?！?另一個瘦高個伸手就要去掀她的茶桌，“裝什么清高，在這兒守了這么多天，不就是等男人……”

話音未落，他的手腕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擰成了麻花，疼得嗷嗷直叫。花月緩緩站起身，周身妖氣終于繃不住，像出鞘的劍般凌厲，眼底是被惹惱的寒光：“我的茶，你也配碰？”

絡腮胡見狀，揮著拳頭就沖上來：“不過是個勾人的狐貍精……” 話沒說完，就被花月一腳踹倒在地，半天爬不起來。她的動作快得像風，月白裙擺在風中劃出冷冽的弧度，哪里還有半分往日的靈動，只剩被刺痛后的狠戾。

剩下兩個無賴嚇得腿軟，扶著絡腮胡屁滾尿流地跑了。花月剛喘勻氣，就猛地捂住胸口，一口血從唇角溢出，滴在青石板上，像朵驟然綻開的紅梅。

她為了在劉子固面前維持“平靜”，一直強壓著大半妖力，剛才那幾下，幾乎抽空了她本就虛弱的內丹。

劉子固站在畫攤后，手里的畫筆捏得手指發(fā)白。他看著花月用帕子擦去嘴角的血跡，看著她重新坐下，端起那杯早已涼透的茶，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悶得發(fā)疼。

三日后的破廟，成了這場情劫最兇險的關口。

月色慘白，照在破廟的殘垣上，像蒙了層霜。五個獵妖師堵住了花月的去路，他們手里的符咒泛著刺目的金光，顯然是追蹤她多日的?！把?！魅惑書生，擾亂人間秩序，今日定要收了你！” 為首的老道呵道，符咒如網(wǎng)般向她罩來。

花月側身躲過，指尖掐訣想喚出青丘狐火，可妖力運轉到一半，卻因連日耗損而驟然滯澀——她的內丹已經(jīng)開始發(fā)燙，那是妖力耗盡的征兆。

“姐姐！” 一聲急切的呼喚從暗處傳來，宿月化作的小狐貍如一道紅光，猛地撞向老道手中的符咒。符咒金光一散，陣形頓時亂了。

“哪里來的小妖！” 老道怒喝，分了兩個獵妖師去追宿月?；ㄔ鲁脵C沖破符咒網(wǎng)，卻被另一個獵妖師的符咒掃中肩頭，疼得她幾乎栽倒在地。

她回頭望去，只見宿月拖著被符咒灼傷的腿，拼命往密林里跑，獵妖師的符咒在她身后炸開，映得她的狐毛焦黑了一片?！靶≡?！” 花月目眥欲裂，想追上去，卻被剩下的獵妖師死死纏住。

最終她拼盡最后一絲妖力擊退獵妖師，踉蹌著沖進密林時，只在草叢里找到了一撮焦黑的狐毛——那是宿月的。花月攥著那撮毛，指尖止不住地顫抖，心口的疼，比肩頭的傷更甚。

那個夜晚，花月最后一次化作了姚阿繡的模樣。

她站在劉子固的窗外，看著他燈下為姚阿繡畫嫁妝圖紙，看著他在圖紙角落畫下小小的鴛鴦。

花月的指尖撫過冰冷的墻，妖氣一點點褪去，露出原本的眉眼。她看著屋內那對依偎的眷侶，忽然笑了，笑得眼淚都流了下來。

“劉子固，” 她輕聲說，聲音輕得像要被風吹散，“我不鬧了?！?/p>

她翻上墻頭，望著青丘的方向，那里的桃林應該又開了，宿月最喜歡在桃花樹下打滾，尾巴上總沾著粉白的花瓣。

“小月，姐姐帶你回家?！?她輕聲說，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

有些夢，該醒了。有些劫，該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