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走樓垚沒一會兒，桑氏笑吟吟地鉆進(jìn)車廂，只見少商將頭埋進(jìn)隱囊里生悶氣，如英坐在一旁解九連環(huán)玩。

見她來了，如英起身讓座，道：“我行事沖動，讓叔母見笑了。”又拍了少商一下，“長輩跟前，好好說話！”

少商不情不愿地抬起頭，側(cè)躺著，歪著頭看向桑氏：“叔母，我真不知道這人發(fā)的什么瘋，真叫人討厭！”

桑氏笑道：“少年慕艾，人之常情，這有什么？不過······”她十分興味地追問，“你為何不相信他？”

姊妹二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為何要信？”

少商有些呆：“難道不是遇事先不輕信才對嗎？就像阿姊常說的，世事難料，人心難測，無事時常如有事時小心提防，才可彌意外之變?！?/p>

桑氏一怔，良久才笑道：“也對?！?/p>

說罷，從袖中摸出一支小巧玲瓏的青竹橫笛，遞給少商，“旅途枯燥，我來教你吹笛吧！”

少商一臉欣喜地接過，“阿姊早就說要教我樂理，只是一直不得空，叔母愿意教我，那可太好了?！?/p>

或許是傳自程太公的天分，桑氏略教了幾日，少商便學(xué)得有模有樣，將一支簡單的《竹枝調(diào)》吹得活潑悅耳。

確定底子不錯后，桑氏開始教她吐納練氣，務(wù)使氣息均勻綿長。

為達(dá)成這個目的，桑氏理直氣壯地要求少商每日都要騎馬或步行，保持充足的睡眠和飲食。

如英對此樂見其成，甚至還親身上陣教少商騎術(shù)。

她看了一眼少商座下的馬，挑剔道：“這匹馬不好，太過溫順，沒有靈氣，等過些時日，我叫人從北地套一匹小馬駒給你?！?/p>

“馬兒要從小養(yǎng)到大，日后驅(qū)使才能得心應(yīng)手?！比缬⒌倪@匹坐騎就是伴著她長大的。

“就像阿姊的這匹馬兒嗎？”少商想伸手想摸摸如英坐騎的鬃毛，結(jié)果它很不給面子的扭了扭身子，還打了一個響亮的馬鼻。

少商從那雙清亮的馬眼中看出了嫌棄之意，她撇嘴道：“這馬的脾氣可真大，像阿姊。”

“物似主人形，我養(yǎng)大的，自然像我。”說罷，輕夾馬腹，一騎絕塵。

二十余個侍衛(wèi)紛紛策馬跟上，也不知是誰起的頭，忽然唱起了歌：“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如英以竹哨聲相和，鏘金鳴玉，響徹云表，驚起林間飛鳥無數(shù)。

鳥雀嘰嘰喳喳，如英又撮唇長呼，一記哨音過后，不多時一只蒼鷹飛過天穹。

鷹鳴破空，燕雀止聲。

少商拍馬追至如英身側(cè)，驚嘆道：“這么大的老鷹，我可從沒見過呢！”

“這天地浩大，你沒見過的多了去了?！比缬⒂职l(fā)出一記短呼，為首的家將曲起手臂，蒼鷹便停駐于上。

少商知道猛禽性情暴烈，不敢貿(mào)然伸手，如英便帶著她從頭頸摸向雙翅。

兩人就這么痛痛快快地玩了一路，桑氏與程止欣然作陪。

桑氏熱衷風(fēng)雅，程止附庸風(fēng)雅，如英最懂風(fēng)雅。

路遇名山大川或山野奇景，一行人總要停留一天半日，擺一場小小的野宴。

眾人以石面或木墩為食案，酒器碗碟均用粗陶，連木著都是歪歪扭扭，不成規(guī)制，十分妙趣天然。

菜肴雖然簡單，卻絕不將就。如英出行帶了數(shù)名庖廚，不用特意吩咐，便各自使出看家本領(lǐng)，將難以下咽的野菜團(tuán)子做得十分香甜可口。

還有一名專做炙肉的，手藝更是一絕，撒上秘制香料后，再配上軟乎乎的小餅，吃得少商還有程娓三姊弟滿嘴流油，程止也偷偷松了腰帶。

席上眾人談天說地，上至國策得失，下至前朝興衰，如英與程止時而一同拍手叫好，時而意見相左，爭得面紅耳赤，誰也不肯相讓半步。

程止拉著桑氏為自己站臺，如英扯著少商湊數(shù)，等到車隊進(jìn)入兗州陳留郡城，少商不但可以和程止夫婦合奏半部程太公的遺作，肚子里也多了些墨水，各種奚落人的典故與短語更是信手拈來。

陳留郡丞是桑氏之兄桑宇的同窗好友，一再留程止夫婦做客，他家夫人素以保媒得力出名，拉著桑氏就要給少商介紹當(dāng)?shù)貛讉€少年才俊。

若非程止須在二月底前到任，車隊稍作歇息匆匆就要啟程，郡丞夫人都要設(shè)宴讓少男少女碰個面了。

到任滑縣前，途經(jīng)清縣，程止臨時起意，要順道拐彎去拜望在清縣任縣令的師兄。

進(jìn)縣城前，程止還撈了個鄰鄉(xiāng)的三老作陪。

那三老姓李，鄉(xiāng)里人稱李太公，其幼子得了程止引薦才得以在白鹿山求學(xué)，所以言語間對程止十分推崇。

一行人說說笑笑，散漫而行，眼看遙遙望見清縣城門，程止忽地臉色一變：“不對，城里情形不對。”

李太公也伸著脖子望去，神色一肅：“是不對?！?/p>

如英因為這幾日犯了時氣，有些發(fā)熱，怕過人，故單獨(dú)坐了一輛車，不與眾人同處。

見前頭馬車停下，她從車窗探出半個頭，發(fā)現(xiàn)城門緊閉，門前不但沒有民人，連個衛(wèi)卒也沒有。

崔家的家將見此情狀紛紛圍了上來，沉聲道：“女公子，這里怕有不好，咱們還是避走為上。”

如英腦袋有些昏，還未來得及反應(yīng)，只見程止已經(jīng)帶了七八個護(hù)衛(wèi)揚(yáng)鞭而去。

前頭程家家將來報：“前頭或有不太平，請女公子往太公鄉(xiāng)里暫避。”

如英半瞇著眼睛，看打開了一線的城門又迅速地關(guān)上，心里覺得隱隱不妥，但前頭桑氏的馬車已經(jīng)出發(fā)了，她咳了兩聲，命人牽馬過來，追上了前面的車隊。

追上車隊時，只聽李太公正與車內(nèi)的桑氏說話：“夫人放心，陛下的鑾駕才過去，前有執(zhí)金吾，后有衛(wèi)尉、羽林虎賁隨行，這離了清縣才幾天吶，哪個膽邊生毛的敢犯上！”

桑氏低聲道：“聽老丈所言，我才寬慰些?！?/p>

如英聽了微微蹙眉，正是這樣才不對勁呢！

少商又主張去陳留郡和滑縣求援：“臨走前阿父叫人抬了滿滿一箱錢給我零花呢，我來出賞錢?！?/p>

如英忍住喉間的癢意，敲了敲車窗，笑道：“你好不容易攢下這點(diǎn)家底，還是別亂霍霍了，賞錢我替你出了?！?/p>

少商聽見如英的聲音，驚喜地探出頭來：“阿姊，你好些了嗎？”

桑氏見了如英也讓她進(jìn)馬車?yán)镎f話，如英擺手拒絕道：“娓娓、阿廣和阿遠(yuǎn)他們還小，身子弱，若是染上病癥，這里可不方便就醫(yī)。”

見如英很是堅持，桑氏也沒有強(qiáng)求，只是少商捺不住，翻身上了馬，擠到如英身邊來，小聲道：“阿姊，我跟著你才安心?！?/p>

如英并未驅(qū)趕她，只是讓她跟緊自己，又撥了四個武婢予她護(hù)身。

眾人又走了一陣，忽覺得地面顫抖，只聽一陣兇猛的馬蹄踏地之聲由遠(yuǎn)及近，隨即是一陣陣此起彼伏的粗暴高亢的呼喝聲，然后從地平線那端冒出二三十騎匪徒揮刀急速往這里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