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一晃半年已逝,然與他道別之景仿若昨日,歷歷在目。鳳念藝每日除了研習(xí)規(guī)矩、精進修藝,便是前往江邊,癡癡凝望那往來船只,盼能尋得他的身影。
云燕面露擔(dān)憂,輕聲勸道:“姑娘,再過幾日咱們便要啟程前往柳都了,莫要再等了,江邊風(fēng)大,傷了身子可不好。況且已然半年光景,他始終未曾現(xiàn)身,或許……或許他早已將姑娘忘卻。姑娘又何苦日日在此苦等呢?”
飛花眼珠一轉(zhuǎn),寬慰道:“姑娘,他不是帝君身邊的御前侍衛(wèi)嗎?待姑娘入宮,興許便有機會與他相見呢!”
鳳念藝輕嘆一聲,眼神黯淡,喃喃道:“我本就在名冊上,不日便要入宮參選,他一介御前侍衛(wèi),又怎敢與帝君爭搶待選的秀女呢?此事本就艱難重重?!?/p>
正思忖間,林管家匆匆而至,躬身稟道:“三姑娘,景琳姑娘回來了?!?/p>
鳳念藝眼眸一亮,面露驚喜,問道:“姑姑回來了?”
林管家點頭應(yīng)道:“正是,景琳姑娘此番歸來,乃是要接三姑娘與嫡姑娘同去柳都?!?/p>
鳳念藝遂轉(zhuǎn)頭對云燕、飛花道:“云燕、飛花,咱們回府吧!”
待回至府中,但見正廳之上,祖母端坐主位,神情莊重,父親與嚴(yán)栩嘉依序落座左副位,而右副位則先是姑姑,后是姐姐,眾人皆已就位。
鳳念藝回府已半載,今日方得見鳳雅婷,果真是個天生麗質(zhì)的美人胚子。
她款步踏入廳中,蓮步輕移至廳中稍顯中間之處,緩緩屈膝半蹲,身姿優(yōu)雅,恭聲道:“給祖母,父親,夫人,姑姑、姐姐請安!”
此刻,按禮數(shù)她理應(yīng)喚嚴(yán)栩嘉一聲母親,然心中抵觸,終是難以啟齒。
姑姑見狀,見鳳念藝半蹲許久,眸光流轉(zhuǎn),看向自己的母親,輕聲道:“三姑娘一直這般蹲著,母親還是讓她快些起來吧!”
祖母頷首,慈聲道:“藝丫頭,起來坐著吧!”
鳳念藝起身,斂衽施禮,柔聲道:“謝祖母?!?/p>
祖母面露欣慰,道:“規(guī)矩學(xué)得倒也不錯,你爹沒白疼你?;馗@般久了,可還習(xí)慣?今日咱們也算是正式見面,我這半年身子一直不適,臥床靜養(yǎng),故而未曾與你相見?!?/p>
鳳念藝眼含關(guān)切,輕聲道:“祖母,您老人家且好好歇息便是了。”
祖母微微頷首,應(yīng)了一聲:“嗯。”
旋即,祖母看向鳳雅婷,溫聲道:“雅婷,這是你爹,乃咱們將軍府的主公,彼時你尚年幼,他便前往邊疆石城鎮(zhèn)守,如今他歸來已久,你卻未曾見過,快來給你爹請個安。還有你的姑姑,遠嫁柳都,今日方才歸來?!?/p>
鳳雅婷蛾眉微蹙,語氣清冷道:“我雖不知當(dāng)年究竟發(fā)生何事,然亦有所耳聞。他們常年不在府中,我僅識得祖母與母親,對他們實乃陌生得很?!?/p>
嚴(yán)栩嘉面露不悅,斥責(zé)道:“即將入宮,竟還這般任性。雅婷,平素我是如何教導(dǎo)于你的?”
鳳守望輕嘆一聲,緩緩起身,神色疲憊道:“罷了罷了,軍中尚有要事待處理,我且回房去了。”言罷,便轉(zhuǎn)身離去。
鳳念藝見狀,心中暗自思忖:我自是明白父親心中之苦。十六載矣,曾與他生死與共、情深意篤之女子于此地香消玉殞,此地于他而言,乃一處無法磨滅之痛苦回憶之所。他既恨自身之無能,更難以面對嚴(yán)栩嘉及其所生之女。
祖母輕揉太陽穴,略顯疲憊道:“我乏了,爾等皆退下吧!栩嘉,定要好好管教你那女兒,這般模樣,入宮后可如何是好?!?/p>
嚴(yán)栩嘉連忙躬身應(yīng)道:“是,母親,兒媳定當(dāng)悉心管教?!?/p>
待送走祖母,鳳念藝亦回房而去。
嚴(yán)栩嘉見鳳雅婷神色不悅,輕聲問道:“雅婷,你這是怎的了?”
鳳雅婷眼圈泛紅,聲音哽咽道:“母親,他向來視我如無物,我又何必去問候他?!?/p>
嚴(yán)栩嘉面露無奈,輕聲勸道:“可他終究是你父親呀!”
鳳雅婷眼神中透著哀怨,語氣激動道:“那又如何?這些年他何曾關(guān)心過我?又何曾關(guān)心過母親您呢?”
嚴(yán)栩嘉微微蹙眉,眼中閃過一絲無奈,輕嘆一聲,抬手輕輕拍了拍鳳雅婷的肩膀,語氣略顯疲憊道:“罷了,回房去吧!”心中卻暗自思忖:這孩子,怎的這般不懂事,如今府中形勢復(fù)雜,稍有不慎便會惹來麻煩,可她卻總是這般任性,真叫人頭疼。
鳳雅婷頷首應(yīng)道:“喏?!毖粤T,便轉(zhuǎn)身離去。
鳳念藝回至房中,自匣中取出他所贈之笛子,怔怔發(fā)呆,心中暗自思忖:不知他如今回至柳都可好?御前侍衛(wèi)一職,伴君如伴虎,著實辛苦,他是否吃得好、穿得暖?
翌日,祖母率領(lǐng)闔府婦孺前往靜香城松山寺上香祈福。
鳳念藝輕挽二娘之手,一同前往,姐姐則自然地牽著嚴(yán)栩嘉之手相隨。眾人于正殿虔誠拜過佛祖之后,便在殿內(nèi)搖簽。
祖母面露關(guān)切,問道:“大師,我家三姑娘所搖之簽如何?”
穿著一身和尚主持服的大師說:“姑娘搖的簽?zāi)耸巧仙虾灒恢媚锴蟮氖???/p>
飛燕快人快語,搶先答道:“我家姑娘自然求的是姻緣了?!?/p>
大師端詳鳳念藝片刻,道:“姑娘若求的是姻緣,觀姑娘面相,便知與帝王之家有緣,只是……”
嚴(yán)栩嘉聞聽此言,眼中閃過一絲嫉恨,狠狠瞪了鳳念藝一眼,旋即問道:“法師,我家姑娘求的簽又如何?”
鳳念藝心中已有心上人,雖當(dāng)初應(yīng)允爹爹入宮之事,然此刻聽聞大師之言,仍不禁心生好奇,輕聲問道:“只是什么?”
主持方丈雙手合十 對嚴(yán)栩嘉溫聲道: “施主的訴求由我?guī)熜譃槟憬獯?。這位姑娘,請隨老衲到廂房來,由我?guī)煾笧槟憬饣蟆?/p>
嚴(yán)栩嘉柳眉輕蹙,眼神中透著不悅,再次瞥了鳳念藝一眼,語氣生硬道:“好,那有勞方丈了。”
鳳念藝隨方丈行至廂房,見方丈請自己上座,連忙微微欠身,面帶謙遜之色,輕聲道:“方丈,您也請上座?!?/p>
主持方丈雙手合十,溫聲道:“施主在此等候我?guī)煾祦頌槟憬饣??!?/p>
話音未落,只見一位身披袈裟、年逾花甲的老和尚緩緩步入房中。
主持方丈見狀,趕忙上前施禮,恭敬道:“師父,您來了,徒兒告退?!?/p>
老和尚目光柔和,看向鳳念藝,緩緩道:“我與姑娘少時有一面之緣,你身上那兩件物件便是故人托我相贈?!?/p>
鳳念藝面露疑惑,問道:“您是二娘說的大空法師,那故人是誰?”
大空法師微微搖頭,道:“日后你自會知曉,姑娘你命格不凡,所行之路自然非同尋常,正所謂前路漫漫其修遠兮!且姑娘的有緣人已然出現(xiàn),此有緣人出身于帝王之家?!?/p>
鳳念藝心中一驚,暗自思忖:帝王之家?可他明明是個御前侍衛(wèi),這怎會可能?
她不禁面露焦急,急切問道:“大師,您確定?可否逆天改命?”
大空法師神色淡然,雙手合十,道:“姑娘,此乃天命,非人力所能更改?!毖粤T,便轉(zhuǎn)身離去。
鳳念藝回到正殿,二娘見其臉色蒼白,面露關(guān)切,輕聲問道:“念藝,大師與你所言何事?
鳳念藝仿若未聞,徑直走向祖母,福身施禮,聲音略顯虛弱道:“祖母,念藝身體略有不適,先行告退。”言罷,便轉(zhuǎn)身疾步走出正殿,匆匆下山。行至山下,見一家丁牽馬而立,她不假思索,一把搶過韁繩,飛身躍上馬背,揚鞭催馬,直奔府中而去。
待回至府中,父親、姑姑與哥哥皆在正廳等候,鳳念藝強壓心中紛亂,斂衽行禮,而后便匆匆回房。
踏入房中,她緩緩坐于妝臺前,凝視著古銅鏡中自己的模樣,烏黑油亮的長發(fā)如瀑垂下,容顏閉月羞花,不禁幽幽長嘆。
心中暗自思忖:若被撂牌子,自是幸事;可若被留牌子,一入宮門深似海,自此生死難相見。世人只見那表面風(fēng)光,卻不知這風(fēng)光背后藏著多少心酸苦楚,恰似行走于棋盤之上,一步走錯,便滿盤皆輸,更會累及家族。能平步青云者又有幾人?宮中之人,誰又不是踩著他人鮮血而上?多少女子至死都未曾見過帝君一面,更遑論寵幸,唯有獨坐鏡前,空嘆容顏逝去、滿腹經(jīng)綸無人能懂,最終一病不起,棄于亂葬崗,從此世間再無此人蹤跡。
這般人生,未遇他時,鳳念藝從未思慮這般之多。如今,她唯愿不涉足那深宮,只盼能與他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一生一世一雙人。
鳳念藝獨坐房中,目光癡癡地望向窗外,似要穿透那重重簾幕,尋得遠方之人。良久,她緩緩起身,蓮步輕移至桌案前,玉手輕執(zhí)毛筆,蘸飽墨汁,卻又停在半空,微微蹙眉,似在斟酌詞句。
片刻后,她眼神中閃過一絲堅定,揮毫潑墨,口中喃喃自語:“思君迢迢隔青天,殷郎不知處何方,月老若能紅線牽,送君與我結(jié)連理?!泵繉懴乱蛔?,她的神情愈發(fā)專注,仿佛將心中無盡的思念都傾注于這筆墨之間。
待寫完最后一字,她放下毛筆,退后兩步,凝視著紙上的詩句,眼中泛起一層薄霧,似有千般情愫縈繞心頭。她輕輕嘆了口氣,雙手交疊于胸前,心中暗自思忖:君殷,你此刻在何方?可曾知曉我對你的思念如這滔滔江水,綿延不絕?月老啊月老,若你真能聽到我的心聲,便請用那紅線將我與君殷緊緊相連,讓我們能結(jié)為連理,永不分離。
正思忖間,忽聞窗外傳來幾聲清脆的鳥鳴,鳳念藝緩緩移步至窗邊,抬手輕挑簾幔,向外望去。只見那鳥兒成雙成對,在枝頭嬉戲,時而親昵依偎,時而振翅齊飛,好不愜意。
鳳念藝不禁微微失神,眼神中流露出一絲艷羨,嘴角卻勾起一抹苦澀的笑意。她喃喃自語道:“鳥兒尚知相伴,而我與君殷兄,卻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言罷,她輕輕闔上雙眸,腦海中浮現(xiàn)出與王君殷相處的點點滴滴,那河畔的琴聲相送,那亭中的淺笑低語,仿佛就在昨日,卻又恍如隔世。
片刻后,鳳念藝收回目光,緩緩走到床邊,坐下身子,輕撫著床上的錦被,那錦被上繡著鴛鴦戲水的圖案,栩栩如生,是二娘從前繡了送給她的,望她此生順?biāo)鞜o虞,能與如意郎君雙宿雙飛。她的手指輕輕劃過鴛鴦的輪廓,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的笑意,心中暗道:鴛鴦成雙,而我與君殷卻相隔甚遠,不知何時才能如這鴛鴦般相伴相依。
不覺間她竟然趴在那被子上入眠了,許久鳳念藝睜開雙眼,眼神中多了幾分堅定。她轉(zhuǎn)身回到桌案前,小心翼翼地將那張寫有詩句的紙張折好,放入懷中,似是要將這份思念緊緊珍藏。而后,她整了整衣衫,蓮步輕移,向門外走去。
行至院中,夕陽西下,微風(fēng)拂過,吹動她的發(fā)絲與衣袂。鳳念藝抬頭望向天空,那湛藍的天幕上,白云悠悠飄蕩,宛如她此刻飄忽不定的心緒。她深吸一口氣,心中暗自下定決心:無論前路如何艱難,我定要尋得君殷,與他共赴白首之約。
晚間,鳳念藝用過晚膳后,便默默回房。她腳步略顯沉重,心中似有千頭萬緒縈繞。
剛進房門,便聽聞門外傳來沉穩(wěn)的腳步聲,原來是父親前來。鳳念藝趕忙起身,斂衽施禮,輕聲道:“父親?!?/p>
父親微微頷首,目光柔和地看著她,緩緩道:“藝兒,近日可安好?”
鳳念藝低頭,輕聲應(yīng)道:“回父親,女兒一切安好?!毙闹袇s暗自忐忑,不知父親此番前來所為何事。
父親似看穿了她的心思,輕嘆一聲,道:“為父知曉你心中有諸多思慮,尤其是那入宮之事?!?/p>
鳳念藝聽聞,身子微微一僵,抬起頭來,眼神中透著一絲慌亂與無奈。
父親接著道:“但家族榮辱,皆系于你等身上,望你能明白為父的苦心。”
鳳念藝咬了咬下唇,心中糾結(jié)不已,她既不愿辜負家族期望,又難舍心中對王君殷的牽掛。
半晌,她才低聲道:“女兒明白,定當(dāng)盡力而為?!毖粤T,眼中泛起一層薄霧,似有淚水即將涌出。
父親眼神中透著一絲復(fù)雜,輕輕拍了拍鳳念藝的肩膀,語氣略顯沉重道:“你且收拾吧,明日便要啟程了,為父先回書房了?!毖粤T,他緩緩轉(zhuǎn)身,腳步似有千斤重,每一步都踏得極為緩慢,仿佛承載著無盡的思慮與無奈。
鳳念藝怔怔地站在原地,望著父親離去的背影,眼神中滿是慌亂與不舍。她的雙手不自覺地握緊,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卻渾然不覺疼痛。心中猶如打翻了五味瓶,百般滋味涌上心頭。她深知父親此舉亦是無奈,家族的重擔(dān)壓在肩頭,自己又怎能輕易推脫?可一想到即將踏入那深宮,與王君殷相隔甚遠,便覺心似刀絞。
良久,她才回過神來,緩緩移步至床邊,看著那熟悉的床幔,淚水終究還是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滑落,滴落在衣襟上,暈染出一片水漬,恰似她此刻紛亂的心緒。
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