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呀，那個義眼做起來有點困難呢，可能需要兩天時間?！?/p>
老人邊說邊招呼萊卡向前，萊卡走了過去，那顆勉強(qiáng)放在他眼睛上，只有紅色這一點和他原來的眼睛稍微相似的所謂義眼被取下來，隨意的被放到了一邊，老人拿出一根頭部柔軟的細(xì)棒，說了聲失禮便扒開了他的眼皮，已經(jīng)看不見的地方空洞一片，這個部位有些尖銳的壓迫感讓萊卡頗感不適，不過他忍住了。
“我們可以等，到時候麻煩您把做好的義眼送到這個地方，錢我們會給夠的?！?/p>
萊拉把一張紙遞過去，老人看了一會兒，喜笑顏開，態(tài)度頓時更加恭敬了。
“當(dāng)然，小姐，我會盡快做好，然后把東西送到公主府上的，公主對我們都很好，我一定盡全力做好這位小先生的眼睛?！?/p>
“那么就麻煩您了……不過，這個顏色能調(diào)出來嗎？畢竟紅色的眼睛很少見啊?！?/p>
萊拉忽然從他耳旁伸出手指，指了指萊卡的眼睛，他被這一指指的毛骨悚然，卻不敢回頭看，他怕回頭便暴露了眼中的慌亂。
“……能倒是能?！?/p>
之后他們進(jìn)行了一些對話，又很多萊卡聽不懂的方言，老人手上的工作很快，利用史萊姆給他的眼眶定了型，確定了眼睛的形狀后開始在上面畫出線條，他做這一行明顯好長時間，熟練到可以一邊快速動作，一邊和萊拉用方言溝通，萊卡不知道他們在講什么，他的腦子被慌亂填滿，他一動也不敢動。
紅眼睛和銀發(fā)代表著什么，萊卡很清楚，他害怕的是這些貴族們清楚這個事實，這么多年來他混跡在人堆里，從來沒有被發(fā)現(xiàn)過，這樣的生活降低了他的警惕性，讓他居然忽視了自己的臉這么一個危險的特征。
紅眼睛，銀發(fā)，拉梅尼亞王族的象征，雖然在拉梅尼亞國內(nèi)這樣的孩子不計其數(shù)，但是萊卡算是其中“品質(zhì)”較差的那個，可是即使是這樣，他在外界的眼里也依舊是拉梅尼亞的所謂王子。
……雖然他從來沒有享受過王子的待遇，甚至因為這樣的身份，不得不小心翼翼的茍活著。
大致確定了一下眼睛的顏色和具體價格后萊拉就拉著他離開了這里，義眼的價格是五百金幣，萊卡再度漲價，這是他不太想看到的。
萊拉說一口流利的拉梅尼亞語，這讓他們交流起來沒有障礙。他坐在車上，座椅上的絨毛總是夾住他的褲子，讓他經(jīng)常有些不適應(yīng)的輕微扭動身體，他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做出什么樣的表現(xiàn)，于是決定先保持沉默，而就在這個時候萊拉開口問道。
“能看見黑夜的眼睛？”
萊卡一愣，他眨了眨眼，心里不安起來，不過他還是回答了這個問題。
“嗯，我考慮到可能會遭遇夜間突襲這種事，所以有夜視能力還是很重要的?！?/p>
“說的也是呢，你還蠻聰明的，很有戰(zhàn)術(shù)思維嘛。”
萊卡抽了抽嘴角，給出了自己的解釋。
“……這是我基于書中內(nèi)容的思考?！?/p>
普通的奴隸是不會有戰(zhàn)術(shù)思維這種東西的，這是大部分人的常識萊拉一定猜到了什么，甚至于作為軍人，她甚至接觸過當(dāng)年拉梅尼亞支援蘇萊曼尼的軍官……這就有點不妙了。
萊卡自己都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被送到黃金海對面的蘇萊曼尼，也沒有想到自己最后會被公主以一個命定之人的身份收容，他的身份理論上只要藏的好一點，在平民階級是很難被人發(fā)現(xiàn)的，甚至于那個小貴族老頭都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身份，問題就在于，他現(xiàn)在屬于曾經(jīng)和拉梅尼亞有過合作的蘇萊曼尼的統(tǒng)治階層。
……媽的，有點太倒霉了。
萊拉露出一個笑容，萊卡注意到她有兩顆尖利到不像虎牙的犬齒，如此鋒利，似乎能輕松撕開萊卡的喉嚨。
“面對蘇萊曼尼的意志毫發(fā)無損也是看書學(xué)到的嗎？小萊卡，那家伙雖然很好對付，但是畢竟用的是一個成年人的軀體，好像也不是一個剛剛恢復(fù)健康的小奴隸能對付的呢?！?/p>
萊拉確實懷疑他，萊卡呼吸猛的一窒，還沒有等他做出辯解，萊拉便先是放松身體，靠在靠墊上，那雙翠綠的眼睛朝向他，她的嘴角仍然翹起，其中卻多了些危險的味道。
“夜晚能看清……哼哼，你知道我名字的來歷嗎？萊卡，我叫做萊拉，這個名字是我爸爸為我取得，是夜晚的意思，因為我是夜里被我爸爸撿到的?！?/p>
“撿到的？”
萊卡壓制著聲音里的慌張，他有些疑惑，萊拉好像完全不著急審問他一般，將話題生硬的扯開了。
“嗯哼，阿格樂婭沒告訴你嗎？我是爸爸在戰(zhàn)場上撿到的孩子，我的母親的尸體被建筑物活生生砸死，我被從她的尸體里擠了？出來，把我?guī)Щ貋淼氖迨甯嬖V我爸爸，我是食人女魔的后裔?！?/p>
“……那、那是什么？”
萊卡沒有聽說過這種東西，伊蓮娜的童話里只有湖妖和原野上的精靈，從來沒有女魔的身影。
“游蕩在荒野的亞人種，出現(xiàn)在夜晚與沒有任何人出現(xiàn)的時間，與旅人結(jié)伴而行，引誘他們偏離道路，吃掉他們，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少見了，我應(yīng)該是食人女魔和人類的后代……”
萊拉偏過頭，看向他，笑意讓她的表情帶了些危險的興奮。
“那還……蠻厲害的。”
萊卡忍不住的往后縮，萊拉一動未動，甚至看上去還如同貓兒一般慵懶，但是壓迫感卻不停的增加。
她開口，聲音帶著窺探秘密的興奮，那雙綠眼睛對著已經(jīng)抑制不住慌張的萊卡。
“和你一樣，不是嗎？我們都是混血兒，只不過我是人類和食人女魔的混血，而你呢，萊卡，萊卡·潘東妮婭……潘東妮婭的子嗣，可是你卻長得一點都不像游蕩在野外的潘東妮婭人……”
她伸出手，指尖只和萊卡那只完好的眼睛隔了一點點距離，萊卡的視區(qū)頓時被掩蓋，他看不清萊拉的表情，他的慌張再也無法遮擋，他的手臂向后撤去，好像隨時都打算逃跑。
“銀發(fā)紅眼，你啊，是拉梅尼亞的王子，不是嗎？”
“……是的，您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
他深呼吸一口氣，眼前仍然被萊拉的手指遮擋，秘密暴露不是一件讓人愉快的事情。
“軍校里有教我們的老師，拉梅尼亞的王室有著統(tǒng)一的銀發(fā)紅眼，這是他告訴我們的?！?/p>
“……原來如此?！?/p>
“為什么到這里來了呢？拉梅尼亞的王子殿下為什么不在拉梅尼亞呢？”
萊卡嘆了口氣，他心里有了底，便沒有那么恐懼了。
“……你們應(yīng)該不知道，戰(zhàn)后很多所謂拉梅尼亞的子嗣都跑了，我們的母親……很多時候都都不愿意帶我們走，我的母親也是其中之一……我在七歲那年被母親拋棄了，我找不到她了，只能四處流浪。”
如果不觸及到那個問題，編造一個關(guān)于自己來歷的謊言還是很簡單的。
“然后就來到了這里？”
“經(jīng)歷了漫長的旅程，我在馬格蘭斯菲特做過漁奴，你也知道，那里太苦了……我生了病，被扔下船，好不容易遇上鮫人遷徙被救了下來，才上岸到了威爾斯特林，便被抓住賣給了之前的主人，他對我不好，經(jīng)常打我……我就逃走了，結(jié)果在路上又被奴隸販子抓走……然后又到了這里。”
萊卡說這話時明顯的蔫吧了下去，這個經(jīng)歷萊拉光聽著就感覺悲慘至極，更別說親身經(jīng)歷的人了，她移開了自己的手指，沉默半響，評價道。
“……真倒霉啊?！?/p>
萊卡偏過頭，露出一個悲傷的微笑。
“我的天生祝福就是如此，厄運女神的詛咒，萊拉小姐，沒有一位母親會把孩子生在一月……我的母親這么做了。”
出生的月份有時候代表著所受的祝福，很少有母親會把孩子生在一月份，這是幸運女神與厄運女神共同統(tǒng)治的命運之月，出生的孩子所受到的祝福完全是不確定的，不愿意孩子受到被詛咒的風(fēng)險的女人們一般會提前計算預(yù)產(chǎn)期，盡量不把孩子生在這個月份。
不在乎孩子的父母自然不會在意孩子是受詛咒還是受祝福，當(dāng)然，也有一種可能性。
她想起阿格樂婭和賽里木，這兩個雙生子出生的月份同樣是一月。
但是他們的母親深深的愛著他們，愿意支持他們的一切。
于是萊拉開口詢問。
“……如果你的母親其實不愿意讓孩子遭受詛咒呢？如果她是被迫的呢？也許她其實很愛你，但是只是和你一樣，找不到你了呢？”
吃人的女魔感情稀薄，她所詢問的東西完全處于理性的思考，萊卡的證詞頗有些蒼白，而且缺乏關(guān)鍵的細(xì)節(jié)。
但是她卻驚訝的看見，萊卡沉默了。
他沉默，身體控制不住的蜷縮起來，他抱住了自己的膝蓋，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一般，他只是沉默，沉默而悲傷。
……我知道……我知道啊。
“我找不到她了……所以，我只能這么相信了，我還要活下去……這些問題，我很少思考?！?/p>
“拉梅尼亞的王子？我只不過是一介奴隸，為了生存而奔波，即使曾經(jīng)受訓(xùn)又如何？我才不會為了拉梅尼亞的榮耀什么的付出生命……我……我只想活下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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