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的飄絮不是錯覺，是真的會下雪。

　　2021年冬，原城下了很大一場雪。

　　一覺醒來，世界銀裝素裹，一片潔白，找不到任何一點瑕疵。一眼眺望出去，群山見玉頭，翠綠被壓在雪白下，雖然稀少，卻為這世界平添一份難得的生機。

　　唐芝剛起床時很懵，大腦一下就宕機了，不明白昨天還是雨夾雪的天氣，今天就直接一聲不吭蓋滿了世界。

　　走進衛(wèi)生間，先把昨晚甩干的衣服晾起來，然后去廚房煮了碗小面吃。

　　臨近跨年，唐芝一個人住，干脆讓管家和傭人都回家陪家人或置辦年貨，所有的事兒有科技和狠活頂著，科技不中用的時候，錢能解決。

　　是的，唐芝從“國色芳華”回來以后反而不排斥花錢了。

　　秉承著資源擺著不用白不用的想法，她直接打電話給唐議城說想查查國色芳華的現(xiàn)有背景以及資金組成，結果出來卻驚了唐芝一下。

　　不像腦補的那樣傷天害理，殺人越貨，無惡不作，反而很和善，和善得讓人轉不過彎來。

　　其實用腦子想一想也知道，早年間的涉案人員早就死的死，坐牢的坐牢。由于在現(xiàn)場受到的輻射太大，坐完牢出來，又普遍生病，哪個不是熬干了最后一點生命苦苦等死，徒留無數(shù)傷心無門的被害者和施害者家庭。

　　結果顯示，“海天一線”出事以后，各地的毒販安分了一段時間，繼而快速分散開來，放棄內(nèi)陸市場后轉戰(zhàn)邊境線一帶徘徊，并且像是篤定了警方抽不出時間來查封他們，直接將交易場所大搖大擺地定為離邊境線不過百米之距的他國領土。

　　可就算知道他們的目的和囂張氣焰，礙于國際友誼以及兩國貿(mào)易的影響力太大，警方確實不能將人怎么樣，以至于將近二十年來二者處于惡性循環(huán)中：毒販在邊境線內(nèi)被抓，警察在邊境線外嘆氣。

　　直到徐進禮答應政府的競標潛規(guī)則，即和官方合作成為“海天一線”新的主人，秘密聯(lián)合政府一點點把和“國色芳華”藕斷絲連的所有馬夫全部抓到，鏟除所有爛根，扭送國內(nèi)監(jiān)獄接受審判。

　　和政府合作，確實會變有錢。

　　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如果說海天一線從一塊香饃饃墮變成一顆有毒的紅蘋果，那持有海天一線的人則是從至高無上的龍頭變?yōu)槿巳撕按虻睦鲜蟆?/p>

　　狠辣冷血的馬夫們憤恨交織，集體假意宣布金盆洗手，織成一張籠罩全國的網(wǎng)，從邊疆收攏，一步步聚集到原城，驟然風云劇變。

　　唐芝憶及疫情期間一段時間內(nèi)原城的暴動，心下忽然了然。

　　大概是那段時間徐進禮在南市而不在原城，所謂的馬夫失去了暗殺目標從而失控，后來見人真的不在就又集體撤離了。

　　而唐芝一直待在醫(yī)院，主治醫(yī)生唐醫(yī)生是軍醫(yī)，唐尋知和唐議城以國家勢力在暗地里為她保駕護航，混了心有歹意的人都近不了身。

　　她看不見的周圍有銅墻鐵壁，她摸不到的遠方有溫柔愜意。

　　*

　　“明天就是2022年的第一天，祝大家今晚闔家團圓，歲歲平安?！?/p>

　　液晶電視里傳來著主持人高昂端正的聲音，看不到臉也不難想象主持人穿紅色禮裙、咧著笑口真心祝福全國人民的樣子。

　　徐進禮死了！

　　被留在了沒有唐芝的虛擬世界。

　　唐芝久違地接到唐尋知電話的這天，天氣很好，云層里漏出絲絲縷縷的陽光，一點一點灑落在人身邊，勾勒出成型的影子，正適合人躺在搖椅里曬太陽、仰頭瞇覺。

　　“我知道了。你們有時間就把我哥的尸體從基地送出來，運回徐家老宅。我明天會回老宅住?！?/p>

　　說完就拿物理書蒙住臉蛋繼續(xù)睡著了。

　　風吹起了頁碼嘩啦嘩啦地響，再睜開眼就是白天變黑夜。

　　搖搖晃晃地直起身子走動，腦子卻閃過很多畫面。

　　有徐進禮搶她愛吃的零食、假裝扮鬼臉的畫面，有徐叔叔李阿姨出去旅游、打雷天徐進禮蹲在床邊不說話守了自己一整夜的畫面，有徐進禮故意把她考了18分的物理試卷給徐叔叔看、結果徐叔叔夸她竟然能蒙對三個選擇題的畫面……太多太多，匯聚成不久以前，給唐議城打電話的畫面。

　　“我直說了，我問酒吧的事兒只是為了試探徐進禮活不活著的消息?！?/p>

　　遠在千里之外的中年男人驚訝了一瞬間就恢復了正常，他問：“你知道什么？”

　　“這個月10號，我的心臟突然疼了一下。在此之前，我從沒遇到這種情況。我就突然想起，徐進禮有天和我開玩笑，說要是你偷偷結婚，我肯定能第一時間知道?！?/p>

　　“為什么？”

　　為什么？

　　唐芝走到客廳，睡了一天的身體依舊沒力氣，隨便一歪就倒在客廳的小熊沙發(fā)里起不來。

　　想起自己曾經(jīng)也是這個角色，懵懂地問為什么，為什么自己偷偷結婚了徐進禮也會知道。

　　“因為我們心有靈犀?！彼鈿怙L發(fā)地甩頭發(fā)，露出寫滿自信張揚而俊朗的一張臉。

　　唐芝吸了吸鼻子，驀地流下眼淚，心覺要是兩人真的心有靈犀，他會不會知道平行時空里自己的必死結局，自己會不會在現(xiàn)實世界預見接到他死亡的電話。

　　“因為我和他心有靈犀。”

　　唐芝閉眼，聽見窗外雪花簌簌落在屋檐、樹梢、草尖的聲響，靜謐而悠遠。

　　跨年夜，爆竹天，敲鐘聲，祝新年……

　　仿佛穿過永不相交的時間之河，互相失去了對方的兩個人都能感知到對方的存在。

　　我和你最天生一對。

　　———

　　2022年1月1日

　　說是要把徐進禮送回老宅，但第二天唐芝就發(fā)消息給唐尋知，說讓對方全程主持和辦理徐進禮的葬禮。

　　掛了電話又電話轟炸正在上班的方呈，叫他先公布徐進禮的死訊，安撫輿論，安慰股民躁動不安的情緒，記得跟唐尋知好好做事，徐氏及旗下產(chǎn)業(yè)交于軍方的唐尋知以及代理總裁全權代理，國色芳華方呈繼續(xù)管著就行。

　　哪天徐氏走下坡路辦不下去了，就宣布破產(chǎn)或并進其他大企業(yè)，正所謂背靠大樹好乘涼嘛。

　　徐進禮和自己名下的動產(chǎn)和不動產(chǎn)不用處理，唐尋知會來解決。

　　方呈一開始疑惑，后來沉默。

　　可能是預感到會一去不回，大老板離開前拍著他的肩，說知知交給你看顧，我很放心。

　　而三年以后，他親耳從冷靜的唐芝小姐嘴里聽到大老板的死訊，和大老板如出一轍的言簡意賅的交代。

　　“方呈哥哥，你知道的，我之前生病太久憋屈太久了，反正徐進禮死了沒人管我，我正好可以游山玩水，看看祖國的大好河山?！?/p>

　　方呈隔了很久才開口，有必要告訴唐芝那件事，“知知，大老板在你高考前就把你的戶口遷回了唐家?！?/p>

　　喊妹妹一樣的親昵口吻，上一個這樣口吻叫唐芝的是徐進禮。

　　“哦”，唐芝環(huán)視家里一圈，確認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她頓了頓，覺得沒什么大不了地回答，“我以后不會結婚，不會出國，用不到戶口本的。”

　　“好，那你保重自己?！?/p>

　　山高路遠，唯望各自珍重。

　　*

　　飛機起飛，遠離地面。萬米高空之上，唐芝俯視地面。

　　到了洱海附近，人不多，畢竟是旅游景點，工作人員都回家過年去了。

　　一切從簡的唐芝拖著幾個行李箱就直奔青山客棧而去，恰巧碰上買完菜回來的老板娘。

　　“過年我們家客棧不營業(yè)，你來錯時候了?！闭f罷就往客棧深處走。

　　“我不是來旅游的，是打算長住這兒?！?/p>

　　老板娘回頭，疑惑不解，“我這兒是客棧，不是長期旅館。”

　　“我知道，但我有很多錢，我可以每天都續(xù)住，這樣總可以吧。”

　　唐芝就差把“我人傻錢多”這幾個大字寫在臉上了，可惜著急做飯的老板娘只是溫柔地哦了一聲。

　　沒說同意，沒說拒絕。

　　撇頭一看，收銀臺的相框里有兩個人在陽光下相互依偎、笨拙比耶，幸福的笑容竟比頭頂?shù)奶柛痢?/p>

　　徐進禮，你看，你在原城，我在洱海，從此兩不相見。

　　———

　　2023年新年，老板娘和唐芝關系混得特別好，兩個孤寡女人手拉手一起過新年，順便開麥吐槽那些“不負責任”的男人們。

　　“我見你的第一眼就覺得奇怪，感覺像是在哪兒見過你，還有一個很帥的男人和你一起?！?/p>

　　“……老板娘，你少看點霸總小說比什么都強?！?/p>

　　“我說真的，我當時好像還給了他一包喜糖，當作積福分?！?/p>

　　唐芝眼神漸漸不對勁兒，確實有這一回兒事，可那是在平行時空里，老板娘怎么會記得？

　　不要亂想了。

　　“肯定是老天看姐夫去世太早，補償你做夢夢見帥哥呢。就跟你說別把自己弄成二十四孝好媳婦，找個男人陪著自己做事，你非不聽?！?/p>

　　一月份的洱海水溫溫禿禿的，溫度常年維持在11攝氏度左右，水溫較高，不會結冰。

　　腳底的海水沖刷她們裸露在外的皮膚，一開始涼涼的，時間久了就舒服得很。

　　老板娘孩子氣的瞪她一眼，卻包含著無限的慈愛和柔情。

　　話說，自己好像確實沒有親眼看見徐進禮的尸體，唐議城說他死了就死了？

　　怎么感覺哪里怪怪的？

　　海面上彌漫一層薄薄的水霧，看不見海岸線和盡頭，宛如人間仙境般美輪美奐。

　　手邊的幾壺米酒喝了個精光，老板娘無奈搖頭，起身去換酒，獨留唐芝一個人上半身躺在地上、下半身的腳泡在海里，隨著海水的流動而自由擺動。

　　依稀爛醉間，似有人在耳邊輕輕呢喃，又似乎只是夢境。

　　“知知……”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