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元殿為天子所居,自是不凡,雖只是一座偏殿,卻也同樣雕梁畫棟、精巧華麗,盡顯天家的氣派。
這是與倚梅園宮女寢居全然不同的富貴。
一個天,一個地,正如他與她之間如鴻溝一般的懸殊差別。
沐浴的湯池水溫?zé)狃ビ簦锹淅锶贾系鹊你y絲炭,縱是寒冷冬日,亦溫暖如春。層層疊疊的帷帳外,錯金螭獸香爐吞吐著霧白輕煙,帶出縷縷幽香,浸透這座偏殿的每一個角落。
——這是與他身上一樣的香味。
知韞有些恍惚地想。
寒冷發(fā)僵的身體分明已漸漸被溫暖所融化,可她卻覺得自己的思緒依舊不怎么靈活。
心慌意亂。
知韞合上眼,將自己的身子沒入水中。
珠湯盈盈,焚香甜氣,熱氣騰騰地烘托上來,卻安撫不了她起伏不定的心潮。
這是對未知前路的惶恐與畏懼。
“姑娘。”
被指來侍奉她的宮女溫言軟語,小心翼翼地為她擦拭身體、換上柔軟精致的衣物,神色態(tài)度十分恭謹(jǐn)。
于這般周全的服侍,知韞其實很不自在,卻又不知道眼下這樣的情況她能說些什么,于是便沉默地由她們擺弄。
淺桃色的寢衣不知是用什么料子裁制的,穿在身上光滑細(xì)膩,這是與從前粗糙的低等宮女服飾完全不同的膚感。
知韞靜靜地凝望著鏡中的自己。
這實在是一幅美麗的皮囊。
雖有些瘦弱,卻不損容色,眉眼精致、容顏迤邐,披散著烏鴉鴉的頭發(fā),縱然未施粉黛,亦如色彩淡雅的水墨畫,平添幾分清冷病美人的韻味。
她伸出手,輕輕觸碰自己的眉心。
分明舒展著,卻仿佛籠著江南三月的濛濛細(xì)雨,透著幾分輕煙似的愁緒。
“姑姑……”
知韞轉(zhuǎn)頭輕喚了一聲,其實有很多話壓在心里,卻在對上她視線的那一刻盡數(shù)淹沒于唇齒之間。
真是傻了。
她微斂著眉眼,抿緊了唇瓣。
一個略年長些的、著女官服制的女子為她披裹著一件銀白色的狐裘,細(xì)密的絨毛潔白而柔軟。
“姑娘莫憂?!?/p>
陳姑姑在宮中侍奉也有二十余年,見過形形色色的美人,再美的紅顏在她眼中也漸漸成了枯骨,少有驚艷動容之時。
除夕之夜,連妃嬪都不允侍寢,皇帝卻帶回一個宮女,陳姑姑自然驚訝,可見了人,倒隱隱猜到了幾分圣意。
她的容顏之清絕倒還是其次,最難得的,是那一雙澄澈清亮且不帶半點欲色的眼眸,若凝起明媚笑意,必璀璨生輝,若生著輕憂薄愁……也最能捉住男子的憐惜。
——陛下是天子,也是男子。
所幸,陛下的憐惜,或許不能永遠(yuǎn)停駐,卻足以她在后宮站穩(wěn)腳跟。
“姑娘生得好,您眉眼俱笑時,最是灼灼風(fēng)姿,耀眼好看?!?/p>
是“過來人”的好意勸告。
“是么?”
知韞抬眸望她一眼,頓了頓,而后鴉羽微顫,抿出幾分笑意。
一定笑得很難看吧。
她想。
陳姑姑見此,在心中輕嘆一聲,面上卻依舊溫煦和悅。
“姑娘,陛下等著您呢?!?/p>
偏殿殿門打開,涼風(fēng)攜著夜色而來。
侍奉的宮女簇?fù)碇鶘|室寢殿去,知韞走了幾步,再次回頭望向鏡中模糊的自己。
“姑娘?”
須臾,知韞收回視線,“走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