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了半上午的事，終于告一段落，重臣們各自告退離去。

汝南王一馬當(dāng)先，走得飛快。

“他好有活力哦?！?/p>

旁聽了一上午的知韞顯然吃不消了，托著下巴，眼神迷蒙，整個人的狀態(tài)就像上了早八且連上兩節(jié)大課。

“不愧是武將，精力旺盛到讓人嫉妒?！?/p>

正揉太陽穴的玄凌:“……”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已經(jīng)沒影的汝南王，抿了抿唇。

“光有一把子力氣了。”

他冷哼，“五大三粗，腦子直得不會轉(zhuǎn)彎，盡干些找死的事情，也就在行兵打仗上勉強能稱道幾分?！?/p>

——有些事情，分明摻和不明白，還要來摻和一腳。

“哦?！?/p>

知韞迷迷糊糊點頭點到一半，頓住，悄咪咪轉(zhuǎn)頭去看他，正好對上他略顯幽怨的眸光，于是翹了翹唇角，提著裙擺就啪嗒啪嗒走過去，親昵地依偎在他懷里。

“吃醋啦？”

她摟著他的肩，親了親他的臉側(cè)，笑嘻嘻道，“我就隨口一說嘛！他哪里比得上我的阿郎運籌帷幄、智珠在握？”

玄凌矜持地揚了揚唇角。

知韞見此，悶悶笑了聲，又是一連串的甜言蜜語砸上去。

“好了，再哄就要迷糊了?！?/p>

聽高興了的玄凌阻止了小姑娘給他灌迷魂湯的行為，攏著她的手捏了捏，笑吟吟問道，“哪里沒聽懂？”

“那可多了去了！”

知韞皺了皺鼻子，起身去小幾上把她的草稿紙拿了過來，“喏，我把剛才的都記下來的，標(biāo)了記號都沒懂?！?/p>

玄凌低頭一看，沉默了。

他只能說前面的筆記還是做得挺清楚的，就是后頭的，可能是又聽不懂又開始犯困，字跡都飄忽起來。

至于記號……標(biāo)的有點多。

“不妨事?！?/p>

他坐直身子，先仔細辨認(rèn)她究竟寫了什么，思索幾息，對照著輿圖細細講解，末了，再柔聲安慰鼓勵。

“七七第一次聽，一知半解是正常的，咱們慢慢學(xué)就是。”

知韞咬著筆桿，慣性點頭。

“我知道！”

她抽空轉(zhuǎn)頭睨他一眼，挑眉輕哼，“本姑娘只是基礎(chǔ)差，可勤能補拙，且等著我笨鳥先飛、一鳴驚人吧！”

神采飛揚，灼灼奪目。

“哦，對了?！?/p>

知韞歪了歪頭，“這次西南之戰(zhàn)的主將是要定了汝南王嗎？”

走的時候簡直意氣風(fēng)發(fā)。

“他很合適?！?/p>

玄凌應(yīng)了一聲，“皇室近支中難得善戰(zhàn)的，雖然性子跋扈狷狂了點，但算不得心思深沉，用著也趁手?！?/p>

——做不了第二個攝政王。

“玄濟幼年不被先帝所喜，生母因罪憂死、母族謀逆被誅，直到我登基，才封了他做襄城王，等到他入了軍營、立下軍功，又改封成了汝南王?！?/p>

頓了頓，他低聲道，“若他此戰(zhàn)勝了，我會加封他的生母。”

汝南王是先帝第三子，生母玉厄夫人乃博陵侯幼妹，出身尊貴。

只是玉厄夫人與先帝廢后夏氏關(guān)系親密，對舒貴妃多有為難，待到夏氏被廢，兄長博陵侯又叛亂謀逆，連累玉厄夫人無寵郁郁而終，至今不得入太廟受香火。

——他已多次為母奏請。

知韞緩緩點頭，表示懂了。

汝南王的母族勢力被先帝徹底清洗、誅殺殆盡，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成長起來的，于他而言，是可控的。

基于此，他亦愿意同汝南王有一些幼年不被父親喜愛的同病相憐。

“等會兒?！?/p>

她遲疑著問道，“如此說來，汝南王入軍營的時候才十幾歲？”

突然想起，他少年登基來著。

“十九歲，剛剛得了長女。”

玄凌輕描淡寫，“那時我十七歲，他來請旨想要從軍，我允了?！?/p>

那一年，攝政王之亂已平息，甘、苗等先帝老臣亦節(jié)節(jié)敗退，他正大力提拔重用新人，多汝南王一個不多。

“有點看不出來?！?/p>

知韞“嘖”了一聲，“你們皇家的兄弟情，實在是太復(fù)雜了?！?/p>

不像她家三室兩廳，和睦非常。

“哪來的兄弟情分？”

他漫不經(jīng)心地輕笑一聲，“只談君臣即可，若實在不知進退……”

他頓住，沒有把話點明。

從先帝時的博陵侯之亂，再到他年少時的攝政王之亂以及在集權(quán)路上被邊緣化的甘氏等武將之家，短短二十年間，大周的武將勢力被清洗數(shù)次，若非必要，他著實不想再舉起屠刀。

他不在意鳥盡弓藏的名聲，只是文盛武衰，不是好兆頭。

“這日子不太好?！?/p>

知韞也沒去琢磨他話里的意思，只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嘟囔道，“若是能想法子將時間再往后拖一拖，過了春耕再戰(zhàn)就好了。”

多耽擱老百姓種地??？

思緒已經(jīng)飄遠的玄凌:“……”

“雖局勢緊張，可等到戰(zhàn)起，最快也得四五月，耽擱不了多少?！?/p>

他捏了捏她的鼻子，“更何況，今年不已經(jīng)減免賦稅了嗎？屆時沈卻會撒出一批探子往各州府暗訪的?！?/p>

他的錢糧很好拿嗎？

分明下旨免了賦稅，底下人卻仗著天高皇帝遠而陽奉陰違，那豈非兩頭通吃，倒叫他這個天子成了冤大頭？

呵！

縱然人手和時間有限，普查做不到，他難道不能隨機抽查？

別讓他給逮住了，不然就遭老罪嘍！

“我突然發(fā)現(xiàn)一件事。”

知韞眼珠子一轉(zhuǎn)，仰頭親了親他的下巴，“多疑也是好事。”

玄凌:“……”

“七七夸我還是損我？”

他失笑，低頭啄了啄她的唇瓣，又道，“咱們眼中的一粒細小塵砂，落在黎庶身上也都成了一座沉重大山。黎庶多艱而人心難測，哪怕多費些功夫，也是值當(dāng)?shù)??！?/p>

他是多疑。

但多疑，未必全然只有壞處。

“怎么辦？”

她窩在他懷里，淺笑著看他。

今兒是個晴朗的天氣，金燦燦的陽光透著軒窗流淌進來，攏在他的眉眼間，軒軒如朝霞舉、朗朗如日入懷。

“我好像更喜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