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見皇帝如此定奪 ,心中皆感詫異。原見皇帝于薛蟠青睞有加,且薛蟠為上官閣老門生,近來坊間盛傳其具狀元之才,眾人本就看好,遂欲順?biāo)浦?。豈料結(jié)局大出意料,想來其中必有隱情。
然眾人皆為官場歷練之人,縱使泰山崩于前,亦面不改色。且按下皇宮內(nèi)之變故不表。
卻說眾人離宮之后,皆覺如釋重負。雖不似薛蟠能感知冥冥中對修士之壓制,然皇宮那九天閶闔、萬國來朝之威嚴(yán),著實令眾人頗感不適。加之殿試既畢,眾人皆覺徹底放松。無論考績優(yōu)劣,結(jié)果已然注定,所幸皆不會遭黜落,不過名次有別而已。
眾人行至此處,對自身才學(xué)皆有自知之明,且考試途中未生意外,于絕大多數(shù)人而言,此番殿試不過走過場而已。是以離宮之后,眾人恰似高考完畢之考生,如脫韁之野馬般欣喜。好在眾人皆為讀書人,尚知自持。畢竟,禮部素重禮儀,于古時,禮乃重中之重,登門拜訪若不提前投刺,便是失禮之舉,甚者因此反目;殿前失禮,更是大罪。否則,眾人眼前恐現(xiàn)一群如從癲狂之所逃出之人。
且說薛蟠,亦不禁長舒一口氣。上官文博趨身湊近,低聲詢道:“此番感覺如何 可有把握高中狀元”薛蟠哂笑一聲,翻了個白眼,道:“感覺尚可 至于狀元,除非皇帝心智失常,否則,吾便是才高八斗,亦無可能。”
“怎會如此 吾瞧著皇帝最后對兄臺頗為滿意啊。”上官文博蹙眉道。
“汝從何處看出”薛蟠撇嘴,“吾怎毫無察覺”
“罷了,莫說吾,兄臺覺得弟此番如何”薛蟠不欲與上官文博多談此事,畢竟周圍尚有他人。
“弟 自覺尚可?!鄙瞎傥牟┳孕艥M滿。
“不錯便好,科舉至此,也算告一段落,著實不易?!毖锤锌?。
“吾等自是不易,兄臺嘛?!鄙瞎傥牟┬表匆谎?。
此言不虛,眾人皆寒窗苦讀數(shù)年,唯薛蟠僅學(xué)一兩年,此話由他說來,確有不妥。薛蟠聞言,輕笑一聲,并未多言。
“好了,莫談此事,考試既畢,吾等去錦繡樓一聚,聊作慶祝?!毖刺嶙h。
“正合吾意?!鄙瞎傥牟┬廊粦?yīng)允,當(dāng)即拉上幾位交好之人,眾人開懷暢飲,好不痛快,直至酩酊大醉,薛蟠亦未能幸免。他雖體魄強健,卻難敵眾人輪番勸酒,且未運功驅(qū)散酒意,最終亦醉得不省人事。
因殿試人數(shù)少,批卷迅速,放榜之日,自是不比之前鄉(xiāng)試、會試。殿試結(jié)束后三日,便到放榜之時。
是日,碧空澄澈,纖云不染,惠風(fēng)和暢,天朗氣清,實乃吉日。眾考生皆早早齊聚禮部門前,翹首以盼那激動人心的時刻。眾人皆盛裝華服,精心打扮,雖殿試并不決定是否中式,此前會試放榜已決成敗,然眾人心中之激動絲毫不減。
蓋因殿試之后,便是跨馬游街。正所謂“昔日齷齪不足夸,今朝放蕩思無涯。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此乃科舉考生最為榮光之時。即便日后位極人臣,恐亦難比今日之風(fēng)采。畢竟彼時縱使成就斐然,卻已青春不再,不復(fù)今日之朝氣蓬勃。
本朝沿襲宋朝東華門外唱名賜第之舊制,此前會試唱名雖與之類似,然相較殿試,實難望其項背。此刻方為考生人生高光時刻,鯉魚躍龍門,自此始為真正之士子。
自古亂世需武將,治世賴文臣,此乃千古不易之理。自宋朝起,皇權(quán)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之局面達于巔峰,此乃至高國策。其后雖有所式微,卻未衰敗至甚,否則亦無明朝東林黨之興。恰似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后,儒家奠定百家之首地位一般,宋朝之后,士大夫亦穩(wěn)占朝堂重要地位。外戚、勛貴、宦官,興衰更迭,唯士大夫始終屹立不倒。
此日,于考生而言至關(guān)重要,于整個京城之人,亦是盛大節(jié)日,其熱鬧程度,絲毫不亞于元宵等傳統(tǒng)佳節(jié),真可謂萬人空巷。
相較之前等待放榜時的焦灼,此番眾人大多神態(tài)悠然,相互寒暄、攀談,不知情者,還以為是風(fēng)雅雅集或酒會。薛蟠與上官文博亦穿梭其中,趁機結(jié)識眾人。日后,此數(shù)百人將相互扶持,于仕途抱團取暖,此乃古代至關(guān)重要之關(guān)系網(wǎng)——同年。同年非指同歲出生,而是同一年科舉金榜題名。人生有四大喜,金榜題名便為其一;人生亦有四大鐵,“同過窗”便在其中,由此可見同年之重要。同鄉(xiāng)、同年、同窗……諸多關(guān)系盤根錯節(jié),交織成網(wǎng),既是關(guān)聯(lián),亦是因果,剪不斷,理還亂。
言歸正傳,禮部官員見考生皆已等候多時,且日后即將同朝為官,便很快開始唱名賜第。本朝雖傳承宋朝唱名賜第之制,然過程未那般繁復(fù),卻同樣莊重肅穆,儀式感與榮譽感十足。
“第一甲,第一名,江南揚州府……”
“第一甲,第二名,巴蜀成都府……”
“第一甲,第三名,應(yīng)天府……”
隨著禮部官員逐一宣讀名字,眾人皆激動不已,尤以最初三人最為矚目,畢竟跨馬游街,此三人乃領(lǐng)頭者。
而上官文博此時卻憂心忡忡,看向薛蟠,心中滿是擔(dān)憂。此前薛蟠聲名大噪,皆傳其有狀元之才,如今莫說狀元,連榜眼、探花都未得,這對常人而言,實乃沉重打擊。畢竟期望越高,失望越大,有些人心理素質(zhì)欠佳,一時難以承受,甚至可能走上極端。想來此前薛蟠“臭號神人”之名傳得沸沸揚揚,或有此因。
上官文博正自擔(dān)憂,薛蟠卻輕笑一聲,反過來寬慰他。薛蟠本就未將此事放在心上,且深知皇帝對自家印象不佳,早已做好心理準(zhǔn)備。即便殿試時皇帝觀其考卷似有滿意之色,他亦未抱期望,自然不會失望。況且,薛蟠已得修行之法,仿若開啟另一扇門,得見別樣天地,對這些虛名,愈發(fā)不在意。
至于是否擔(dān)心被黜落或淪為三甲同進士,薛蟠自覺不會?;实奂幢悴幌沧约?,亦不至如此狹隘。畢竟自己既是四大家族之人,又是上官家門生。故而,未念到自己名字時,薛蟠面色如常,神態(tài)悠然。
見此情形,上官文博心中稍安,眾人亦對薛蟠多了幾分佩服。此前結(jié)交薛蟠,一則因其名聲,好奇其浪子回頭,拜入名師門下,短期內(nèi)學(xué)有所成,得“臭號神人”之名;二則欽佩其見多識廣。如今,眾人對其淡定心性,更是贊賞有加。
實則,不只是考生留意薛蟠反應(yīng),諸多官員乃至暗中的宦官亦在觀察。此乃皇帝之意,欲探薛蟠究竟如何,心中既有好奇,亦存別樣心思。
所幸,薛蟠雖未入一甲,亦未成為二甲頭名,卻也得了二甲前十之位,相較會試成績,穩(wěn)中有進,倒也不算丟面子。
恰在薛蟠聽到自己名字之時,忽覺渾身一震。眾人皆以為他此前一直強自鎮(zhèn)定,此刻名次既定,才松了口氣。如此表現(xiàn),眾人非但未覺不妥,反而覺得恰到好處。少年老成固然可貴,但若過頭,便讓人覺城府過深,未必是好事。
而薛蟠實則并非因此,卻也算歪打正著。真正緣由是,就在金榜題名之際,冥冥中似有某物加持其身,與之前皇宮所感之壓制不同,卻又有幾分相仿。
“此乃文氣,還是氣運,抑或其他”薛蟠暗自思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