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書房乃是宮中重地,規(guī)矩森嚴。”
麗妃語帶關(guān)切,眼底卻劃過一絲算計。
“萬一她毛手毛腳,不慎損毀了什么珍貴之物,或是驚擾了陛下清修,那后果……”
她故意將話說得含糊,引人遐思。
暴君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并未言語。
麗妃見他并未直接拒絕,心中暗喜。
她繼續(xù)柔聲道:“陛下,不如讓臣妾過去瞧瞧,也好提點她幾句,免得她不知輕重,沖撞了您?!?/p>
暴君沉默了片片刻,深邃的目光在奏折上停留。
最終,他從鼻腔里淡淡地“嗯”了一聲,算是默許。
“臣妾遵旨。”
麗妃心中一陣壓抑不住的狂喜,她知道,自己的計策已然成功了大半。
她盈盈一拜,姿態(tài)優(yōu)雅。
隨即帶著翠兒,步履輕快,甚至帶著幾分迫不及待,朝著書房外走去。
書房之外,姜寧依舊一絲不茍地擦拭著窗欞。
她已將門扇與窗戶擦拭得光可鑒人,此刻正準備移向那張寬大的紫檀木書案。
倏然,一股沛莫能當?shù)膲浩雀凶詴績?nèi)洶涌而出,如無形的巨浪般席卷而來。
姜寧心頭一凜。
她認得這種感覺,這是暴君情緒劇烈波動的征兆。
她不敢怠慢,立刻暗中催動“共情心弦”,小心翼翼地嘗試連接暴君那片混沌的精神識海。
“嗡——”
剎那間,姜寧的腦海被一股難以言喻的洪流侵占。
那是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大悲慟,深不見底,幾乎要將她的神智徹底吞噬。
她“看”見了。
一片無邊無際的墨色黑暗,死寂,冰冷,充滿了令人窒息的絕望與深入骨髓的孤獨。
她“聽”見了。
一聲聲壓抑至極的嗚咽,不似人聲,倒像是瀕死野獸在絕境中發(fā)出的最后哀鳴。
每一個音節(jié)都撕扯著心臟,痛徹心扉。
她“聞”見了。
一股濃郁得化不開的血腥氣,混雜著陳腐的朽木與淚水浸透的悲涼。
令人聞之欲嘔,心神俱顫。
這是暴君的情緒。
比以往任何一次她所感知到的,都要來得猛烈,來得沉重,來得……絕望。
姜寧的心,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她明白了。
暴君定然是又觸碰到了什么不堪回首的痛苦記憶,才會爆發(fā)出如此駭人的情緒。
她必須做點什么。
必須想辦法,為他分擔哪怕一絲一毫的痛苦。
姜寧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從那股令人窒息的共情中略微分神,穩(wěn)住心神。
然后繼續(xù)走向書案,開始輕柔地擦拭。
書案之上,整齊地擺放著筆墨紙硯,以及一疊疊碼放整齊的奏折。
姜寧的動作格外輕緩,小心翼翼,唯恐驚擾了這份沉重,或是碰壞了任何一件御用之物。
突然,她的目光被書案一角靜靜躺著的一本詩集吸引住了。
那詩集已然泛黃,書頁邊緣帶著些許毛糙,顯然是被人常年摩挲所致。
封皮之上,用清秀而不失風骨的墨跡,寫著四個字——“亡母遺物”。
姜寧的心,如同被重錘猛擊,驟然一跳。
她瞬間明白了。
這本看似普通的詩集,定然是暴君生母留下的遺物。
而那位素未謀面的先太后,無疑是暴君心中最深、最不可觸碰的柔軟與傷痛。
姜寧伸出手,指尖帶著微不可察的輕顫,輕輕地捧起了那本詩集。
她翻開了第一頁。
扉頁之上,一行娟秀溫婉的小楷映入眼簾:“愿吾兒,一生平安喜樂。”
字跡溫柔,卻透著一股令人心碎的祈愿。
姜寧的眼眶,剎那間便被涌上的熱流濡濕了。
她仿佛看見,一位慈愛的母親,在搖曳的燭光下,一針一線,細密地縫制著孩兒的衣衫,口中輕聲念叨著對遠方愛子的無盡祝福。
她仿佛聽見,一個溫柔如水的聲音,在耳畔低低呢喃,訴說著對孩兒的刻骨思念與殷殷期盼。
她仿佛感受到,一位母親,對自己的孩子那份最純粹、最深沉、最不求回報的愛。
姜寧的心,被這股跨越了生死的母愛深深地觸動了。
她終于徹底明白了。
暴君那令人望而生畏的暴戾與喜怒無常,都不過是他用以自保的厚重鎧甲。
在他的內(nèi)心最深處,蜷縮著一顆千瘡百孔、極度脆弱的心。
一顆,在無盡的孤獨與痛苦中,瘋狂渴望著被理解、被溫暖、被愛的心。
而這本薄薄的詩集,便是他寄托所有哀思與孺慕的唯一圣地。
姜寧小心翼翼地,將詩集輕柔地放回原處,心中暗暗立誓。
她一定要守護好這本詩集。
更要守護好,暴君心中那處唯一沒有被冰封的、最柔軟的地方。
“你在作甚?!”
一聲尖銳的厲喝,如同一道驚雷,驟然劈開了書房內(nèi)短暫的寧靜。
麗妃帶著翠兒,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滿面寒霜,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
“姜寧!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在此鬼鬼祟祟,亂動陛下的御用之物!”
麗妃伸出丹蔻艷麗的指甲,直指姜寧,聲音尖利地呵斥道。
姜寧緩緩轉(zhuǎn)過身,清澈的眼眸對上麗妃盛怒的目光,神色平靜,不見絲毫慌亂。
“回稟娘娘,奴婢并未亂動陛下之物?!?/p>
她微微垂首,聲音柔和卻清晰地解釋道:“奴婢只是在依例清掃書房?!?/p>
“清掃書房?”
麗妃發(fā)出一聲嗤笑,眼神輕蔑。
“你當本宮是三歲孩童,如此好糊弄不成?”
“你分明是想趁機偷窺陛下的奏折,或是覬覦御案上的寶物,意圖不軌!”
麗妃不由分說,直接給姜寧扣上了一頂大得嚇人的帽子。
“娘娘明鑒,奴婢絕無此意?!?/p>
姜寧依舊語氣平靜地回應,不卑不亢。
“絕無此意?”
麗妃步步緊逼,眼神如刀。
“那你手中緊緊攥著的是何物?還敢狡辯說你沒有私心?”
麗妃的目光銳利地鎖定了姜寧因方才捧過詩集而下意識微攏的手,厲聲質(zhì)問。
姜寧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隨即抬眸,迎上麗妃咄咄逼人的視線,緩緩攤開手掌,掌中空無一物。
她方才已將詩集放回。
“娘娘,奴婢手中并無他物,只有擦拭用的軟布。”
“放肆!”
麗妃被她這副油鹽不進的模樣激得怒火更熾。
“你竟敢當面頂撞本宮,戲弄本宮!來人!給本宮將這個不知死活的賤婢拖出去,掌嘴二十!”
翠兒聞言,立刻兇神惡煞地上前,伸手便要來抓姜寧的胳膊。
“娘娘息怒,您誤會了?!?/p>
姜寧輕巧地后退一步,避開了翠兒的手。
“奴婢當真只是在清掃書房,不敢有絲毫逾矩。若娘娘不信,大可細細查驗。”
姜寧懇切地說道。
“查驗?”
麗妃發(fā)出一聲尖刻的冷笑,滿臉不屑。
“你以為本宮會相信你的鬼話?一個罪臣之女,也配在本宮面前談規(guī)矩?”
“來人!給本宮將她拿下!重打二十大板!打到她承認為止!”
麗妃厲聲下令,已然動了真怒。
“娘娘!您不能如此草菅人命!”
姜寧的語氣終于帶上了一絲急切。
她深知,這二十大板下去,即便不死,也定會去了半條命。
“為何不能?”麗妃得意洋洋地勾起唇角,眼神中充滿了殘忍的快意。
“在這后宮之中,本宮的話,便是規(guī)矩!”
“娘娘,您當真要如此武斷?”
姜寧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鎮(zhèn)定。
她緩緩抬手,指向御案一角那本泛黃的詩集。
“您不妨看看,那是什么?”
麗妃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目光觸及那本詩集的剎那,臉上的得意笑容瞬間凝固,瞳孔驟然收縮。
那本詩集,她認得!
那是……那是陛下的……
“你……你怎么會……”
麗妃的聲音不受控制地帶上了一絲顫抖,臉色也霎時變得有些蒼白。
“娘娘,奴婢方才擦拭書案之時,便見此詩集靜置于此?!?/p>
姜寧語聲清晰,不疾不徐地說道:
“奴婢雖不知此為何物,卻能感受到此物對陛下而言,重逾千斤,神圣不可侵犯?!?/p>
“故而奴婢在清掃之時,對它格外小心,唯恐其沾染半點塵埃,有負陛下珍視之意?!?/p>
“你……你胡言亂語!”
麗妃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一股莫名的慌亂涌上心頭。
“這本詩集,乃是陛下的禁臠!是陛下的逆鱗!”
“宮中上下,誰人不知,誰敢擅碰?!”
“娘娘,奴婢的確知曉此物無比珍貴?!?/p>
姜寧迎著麗妃驚疑不定的目光,語氣誠懇。
“正因奴婢能隱約感受到,這本詩集承載著陛下至深至痛的情感,是陛下心中不可觸碰的圣地?!?/p>
“所以,奴婢才更是不敢有半分輕忽與褻瀆,只愿代為妥善看護,不使其受到絲毫損傷?!?/p>
麗妃死死地盯著姜寧,眼神變幻莫測。
充滿了震驚、嫉妒,以及一絲難以掩飾的……恐懼。
她萬萬沒有想到,姜寧竟然敢提及這本詩集!
更沒有想到,她竟然能說出這番話來!
這本詩集,的確是暴君的絕對禁忌,觸之者死!
這是宮中人盡皆知的鐵律!
可是,眼前這個姜寧……
她不僅碰了,此刻還安然無恙地站在這里。
甚至言語間似乎還洞悉了詩集對陛下的非凡意義!
這說明了什么?
這只能說明,暴君對這個姜寧,當真……很不一樣!
一種前所未有的強烈危機感,如同毒蛇般死死纏住了麗妃的心臟。
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知道,自己絕不能再坐以待斃了。
必須,不惜一切代價,盡快將這個姜寧從陛下的身邊徹底鏟除!
永絕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