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息怒!龍?bào)w要緊啊!”
李德全那尖細(xì)到變了調(diào)的嗓音,在空曠死寂的御書房內(nèi)凄厲回蕩,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絕望顫抖。
他整個(gè)人幾乎五體投地般趴伏在冰冷堅(jiān)硬的金磚地面上,額頭死死抵著地面,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然而,龍椅上那位九五至尊的滔天怒火,卻如同被潑了滾油的烈焰,絲毫沒有因?yàn)樗谋拔蠖鴾p弱半分。
御書房內(nèi),早已不復(fù)往日的莊嚴(yán)肅穆。
那張象征著皇權(quán)至尊、雕刻著繁復(fù)金龍紋樣的紫檀木御案,此刻竟被粗暴地掀翻在地。
名貴至極的汝窯瓷器、琺瑯彩擺件,碎裂成無數(shù)殘片,狼藉遍地。
堆積如山的奏折被撕扯得七零八落,散得到處都是,濃黑的墨汁潑灑淋漓,將名貴的波斯地毯染得污濁不堪。
一片觸目驚心的狼藉。
凌霄,這位大周朝的主宰,此刻正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嗜血困獸,孤零零地立在這片廢墟的中央。
他寬闊的胸膛因?yàn)閯×业拇⒍彼倨鸱?,一雙深邃的鳳眸此刻充斥著駭人的赤紅血絲。
“滾!”
“全都給朕滾出去!”
凌霄的怒吼聲嘶力竭,沙啞得如同破裂的鑼鼓。
每一個(gè)字都裹挾著令人膽寒的凜冽殺意,幾乎要將這宮殿的琉璃瓦都震碎。
一眾宮人早已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退了出去。
唯恐慢了一步便會(huì)血濺當(dāng)場。
只有李德全,這位在凌霄身邊伺候了十幾年的貼身大太監(jiān),此刻卻死死地釘在原地,一步也不敢挪動(dòng)。
他太了解這位喜怒無常、手段酷烈的帝王了。
深知此刻若是無人在此承受雷霆之怒,加以安撫,恐怕整個(gè)皇宮……
不,是整個(gè)朝堂,都要因此掀起一場腥風(fēng)血雨。
可是,往日里那些百試百靈、能讓皇上稍稍平息怒火的法子,今日似乎全都失去了效用。
李德全的心,一點(diǎn)點(diǎn)沉入谷底。
絕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將他淹沒。
他甚至已經(jīng)能清晰地想象到自己被盛怒的皇上拖出去,亂棍打死。
然后像條死狗一樣被扔出宮外的凄慘下場。
就在這萬念俱灰的時(shí)刻,一個(gè)纖細(xì)的身影,如同黑夜中的一點(diǎn)微光,突兀地閃過他的腦?!?/p>
姜寧!
那個(gè)……那個(gè)據(jù)說能聽見皇上心聲的宮女!
“姜……姜寧姑娘呢?”
“快!快去請姜寧姑娘過來!”
李德全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原本就尖細(xì)的聲音因?yàn)闃O致的恐懼和希冀,變得更加扭曲怪異。
此刻的姜寧,正在御書房偏殿內(nèi),安靜地整理著凌亂的書籍。
當(dāng)李德全那近乎哀嚎的凄厲傳喚聲穿透厚重的宮墻,傳入她耳中時(shí),她素白的手指微微一頓。
心中陡然一緊。
她知道,這絕非什么好事。
暴君……又發(fā)怒了。
而且,從李德全聲音中的絕望程度來判斷,這次的怒火,恐怕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來得更加猛烈。
更加難以收拾。
“公公稍等,奴婢這就過去。”
姜寧放下手中的書卷,聲音刻意放得輕緩柔和,努力讓自己聽起來平靜無波。
她清楚,自己必須去。
這不僅僅是為了救下已然方寸大亂的李德全。
更是為了她自己。
她需要進(jìn)一步,更深層次地獲得凌霄的信任與依賴。
而這一次,暴君的失控,或許……
恰恰是她更進(jìn)一步的絕佳機(jī)會(huì)。
姜寧深吸一口氣,細(xì)致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略顯樸素卻干凈整潔的宮裝。
然后沿著那條長得仿佛沒有盡頭的宮道,腳步沉穩(wěn),不疾不徐地走向風(fēng)暴中心的御書房。
還未真正走近,那股令人窒息的壓抑氣息便撲面而來。
殿內(nèi)隱隱傳來“噼里啪啦”的瓷器碎裂聲,以及各種器物被砸毀的悶響。
更夾雜著凌霄那壓抑著極致暴戾的憤怒咆哮。
一聲比一聲更令人心驚肉跳。
“廢物!”
“通通都是一群廢物!”
姜寧在御書房厚重的朱紅宮門外,停下了腳步。
她緩緩閉上雙眸,纖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片淺淡的陰影。
然后,在心中默念,無聲無息地,悄然開啟了那無人知曉的“共情心弦”。
剎那間,一股洶涌澎湃的負(fù)面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流,猛地沖擊著她的感知——
“又來了……這種該死的感覺……又來了!”
“朕控制不住……為什么……”
“為什么朕總是控制不住自己這該死的脾氣?!”
“朕不想這樣……”
“朕真的不想變成這樣……”
姜寧清晰地“聽”見了。
在那狂暴如火山噴發(fā)般的怒火之下,凌霄內(nèi)心深處所深藏的,是濃得化不開的焦慮、是無法排遣的不安、是深入骨髓的疲憊。
甚至……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對失控的深深恐懼。
他恐懼自己的失控。
他恐懼自己無法真正掌控一切,包括他自己。
姜寧緩緩睜開雙眼。
那雙原本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此刻多了一絲了然,也多了一抹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
她不再有絲毫猶豫,伸出素手,輕輕推開了那扇沉重的宮門,邁步走了進(jìn)去。
“皇上……”
姜寧輕聲喚道。
她的聲音很輕,很柔,如同春日里最和煦的一縷微風(fēng),又似山谷間最清冽的一汪泉水。
奇跡般地吹散了幾分殿內(nèi)那濃得化不開的暴戾氣息。
正處于狂怒巔峰的凌霄,猛地轉(zhuǎn)過身。
那雙充斥著血絲的鳳眸,如同最兇悍的惡狼,死死地盯住了不請自來的姜寧。
眼神依舊兇狠暴戾,仿佛下一刻就要將她撕成碎片。
然而,當(dāng)他的視線觸及姜寧那雙平靜無波,卻又帶著一絲恰到好處擔(dān)憂與關(guān)切的清澈眼眸時(shí)……
他那幾乎要焚毀一切的滔天怒火,竟不可思議地……微微停滯了一瞬。
“皇上,您怎么了?”
姜寧再次開口,聲音依舊輕柔,卻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奇異力量。
“可是……又遇到了什么讓您格外煩心的難事?”
凌霄沒有立刻說話。
只是用那雙依舊殘留著駭人戾氣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姜寧。
那眼神,仿佛要將她從里到外,從皮肉到骨髓,都看得一清二楚,生吞活剝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