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覺自己五臟六腑都似被無形的烈焰炙烤，每一寸肌膚都在叫囂著毀滅的欲望。
胸腔中翻滾的怒火，幾乎要沖破天際。
而姜寧的聲音，清冽、柔和，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竟在這片狂躁中，硬生生辟出了一絲微不可察的罅隙，透入一絲涼意。
姜寧沒有半分退縮。
她一步步走近，從容地踏過那些尖銳的碎瓷片，繞過散落一地的狼藉奏折。
仿佛走在尋常的宮道上。
她的身影，在暴怒的凌霄眼中，顯得格外清晰。
也格外……礙眼。
“皇上，您有什么不開心的事情，可以說給奴婢聽聽?！?/p>
姜寧的聲音依舊輕柔，帶著安撫的力量。
“奴婢雖然愚鈍，不能為陛下分憂解難?！?/p>
“但至少……奴婢愿意做一個傾聽者?！?/p>
凌霄死死盯著她，眼神中翻涌著驚濤駭浪。
夾雜著一絲被窺破的狼狽與難以置信。
這個小小的宮女，她憑什么？
她憑什么敢在他雷霆震怒之時，如此平靜地靠近？
“朕……”
凌霄喉嚨滾動，擠出一個沙啞的字眼，聲音粗嘎得像是被砂紙磨過。
“朕沒事！”
姜寧清晰地感知到他話語中的抗拒。
以及那抗拒之下，更深的疲憊與無力。
她沒有繼續(xù)逼問，只是安靜地垂首，立在他身側(cè)。
仿佛一株堅韌的蒲草，默默承受著風(fēng)雨。
“那些奏折……那些該死的大臣……他們……他們都……”
凌霄胸膛劇烈起伏，斷斷續(xù)續(xù)地低吼。
他似乎在極力搜尋著詞語，卻又被怒火堵塞了所有出口。
“他們都陽奉陰違，欺上瞞下，辜負了皇上的信任與期望?！?/p>
姜寧接過了他的話，聲音平穩(wěn)，卻字字句句都敲在了凌霄的心坎上。
凌霄猛地轉(zhuǎn)頭，那雙布滿血絲的鳳眸中，爆發(fā)出駭人的精光，死死鎖住姜寧。
“你……你怎么會知道？”
姜寧唇角牽起一抹極淡的弧度，眼神卻無比真誠。
“奴婢不知朝政?！?/p>
“奴婢只是……感受到了皇上心中那份被辜負的憤怒，與難以言說的失望。”
凌霄徹底沉默了。
他看著姜寧，那雙總是覆蓋著寒冰與戒備的眼眸深處，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一絲純粹的探究。
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困惑。
【這小宮女……她當(dāng)真如此神奇？】
【竟能……看透朕的心思？】
他心中巨浪翻騰。
“皇上，您是天命所歸的九五至尊，坐擁四海，威加宇內(nèi)。”
姜寧的聲音再次響起，不疾不徐。
“可即便如此，這世間，也總有一些事情，會超出掌控，不遂人愿?！?/p>
“您不必將所有過錯都歸咎于己，更不必因此而耗損龍體，大動肝火?！?/p>
凌霄定定地看著她，眼神中的兇戾在一點點消退。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復(fù)雜難言的情緒。
那是一種長久壓抑后的疲憊，一種無人能懂的孤寂。
此刻，竟被這個小宮女輕輕觸碰到了。
“無人能懂朕……這世上，從無一人……”
凌霄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蕭索與落寞。
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dān)，又仿佛將心底最隱秘的傷口，暴露在了空氣中。
“奴婢懂?！?/p>
姜寧的聲音輕柔，卻異常堅定。
“奴婢雖然無法完全體會陛下身為帝王的煩惱與重壓?！?/p>
“但奴婢能感受到您的痛苦，您的無奈，您肩上那沉甸甸的江山社稷?！?/p>
凌霄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
一絲極其微弱的暖流，如同初春消融的冰雪，悄然劃過他冰封已久的心湖。
他沒有再說話，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那緊繃的下頜線條，似乎也柔和了些許。
姜寧知道，自己又一次撬動了他心防的一角。
她不僅平息了這場足以震動整個后宮的雷霆之怒。
更讓暴君對她的信任與依賴，又深了一分。
“皇上，您勞累了，先到軟榻上歇息片刻吧?！?/p>
姜寧的聲音愈發(fā)輕柔。
凌霄這一次沒有拒絕。
他沉默地，甚至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順從，緩緩走向一旁的紫檀木軟榻，坐了下來。
姜寧無聲地上前，立于他身后。
纖細的雙手輕輕搭上他緊繃的肩頸。
她的指尖帶著恰到好處的溫度與力道，不輕不重地揉捏著他僵硬的肌肉。
動作輕緩而熟練。
凌霄閉上了雙眼，感受著從肩頸處傳來的陣陣舒緩。
那股幾乎要將他吞噬的暴戾與煩躁，如同潮水般緩緩?fù)巳ァ?/p>
緊繃的神經(jīng)，一寸寸松弛下來。
御書房外。
李德全領(lǐng)著一眾宮人，依舊死死地跪在冰冷的金磚上，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他豎著耳朵，仔細聆聽著殿內(nèi)的動靜。
那令人心驚肉跳的咆哮與砸東西的聲音，早已消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心安的沉寂。
不知過了多久。
御書房那扇沉重的朱紅宮門，“吱呀”一聲，從內(nèi)打開了。
姜寧纖細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
臉上帶著一抹淺淡得幾乎看不見的從容。
“李公公，”她的聲音平靜無波。
“皇上已經(jīng)歇下了，吩咐御膳房備些清粥小菜，待皇上醒后呈上?！?/p>
李德全猛地抬頭，看向姜寧的眼神，充滿了無法言喻的震驚、感激。
以及……深深的敬畏。
“是！是！奴才遵旨！”
他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起來，聲音都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
“多謝姜寧姑娘！多謝姜寧姑娘救命之恩?。 ?/p>
“姑娘……姑娘真乃我大周皇宮的福星??！”
李德全激動得語無倫次，連連作揖。
姜寧只是微微頷首，并未多言。
她轉(zhuǎn)身，沿著來時的路，一步步，沉穩(wěn)地朝著自己那簡陋的住處走去。
背影挺直，帶著一種與她宮女身份不符的從容與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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