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翻涌的黑云絞成碎片，磷火包圍了阿竹，嶙峋的骨節(jié)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阿竹六只復(fù)眼突然迸射血光，腹腔裂開的豁口里探出千百條青銅鎖鏈，每根鎖鏈末端都拴著半透明的孩童魂魄，此刻正張著嘴發(fā)出無聲的哀嚎。
"退！"林知安拽著蘇婉清跑下祭壇臺階，原先立足的青石板被蛛腿鑿出丈許深坑。碎石飛濺中，他看見秦毅腐爛的半邊身子正從阿竹脊椎處凸起，像是從妖物體內(nèi)長出的畸形肉瘤，腐爛的手指還死死攥著她破碎的繡花鞋。
"都給我陪葬……."阿竹突然發(fā)出少女與老嫗混雜的嘶吼，狂風(fēng)裹挾著妖氣將整座廟宅吞沒，體型不斷變大。
“快走！”我牽起蘇婉清的手，向著外邊跑去，此時的蜘蛛妖，或者說是阿竹，已經(jīng)完全失去理智，變成了一只徹頭徹尾的妖怪。
三條骨足如閃電般刺來。蘇婉清甩出的山海符尚未成型，朱厭虛影就被靛藍(lán)妖火吞沒，符紙灰燼里滲出腥甜的腦漿味。 我旋身揮劍，燚霆雷火在銅錢劍上炸開刺目光弧。劍鋒斬斷的骨爪斷面竟涌出沸騰的瀝青狀液體，落地便化作無數(shù)指甲蓋大小的蜘蛛，潮水般順著道袍縫隙往上爬。
我猛地扯開衣襟，裸露的胸膛上已爬滿青黑色毒斑。
"坎位生門！"夏靈悅的銀弓射穿三只復(fù)眼，箭簇卻在黏液里腐蝕成鐵渣。蜘蛛妖暴怒地?fù)]舞主足，整座山廟的梁柱應(yīng)聲倒塌。月光忽然被遮蔽——那竟是蛛妖噴出的巨網(wǎng)，每根絲線都黏著掙扎的魂魄，像漫天懸掛的慘白人魂燈籠。
林知安咳著血沫布下北斗陣，卻發(fā)現(xiàn)地面震顫不止。龜裂的縫隙里伸出無數(shù)蒼白手臂，那些被吞噬的魂魄正撕扯著他的腳踝，指甲在腿骨上刮出火星。
“婉清，靈悅，住我一臂之力！”
這么跑下去不是辦法，我決定試著放手一搏。
蘇婉清和夏靈悅將自身的力量傳入我的體內(nèi)，手中錢劍的雷火在這遮天蔽日之下顯得無比閃耀。
蜘蛛妖也不甘示弱，躍起的身子將最后一點月光也遮蔽住了，陰影將我們吞沒。
“燚霆！”
這一聲響徹云霄，深藍(lán)色的魂火泛著電光，在空中畫過一條絢爛的藍(lán)色弧光，蜘蛛妖被一分為二。
隨著蜘蛛妖的兩段殘軀重重著地，我總算是送了口氣，緊繃的神經(jīng)一放松下來，腿就不由自主的軟下來了。
“不對！”
當(dāng)我再次睜開眼睛時，鋒利的骨爪已經(jīng)在我身前。
什么！
血沫紛飛，我的呼吸變的很重，眼中被一片赤紅吞沒，眼前一個消瘦的身影擋在了我的面前。
“小……小道長?！?/p>
骨爪刺穿了柳依的身軀，后背一個滲人的血洞觸目驚心。
“柳依！”眾人驚呼。
我居然在這樣的一個時候懈怠了……
眼前的蜘蛛妖的切開處涌出大量的蜘蛛，竟緩緩將傷口縫合了起來。
不死不滅……這是我腦海里的想法，柳依的死，以及眼前的景象使我感受到了深深的絕望。
“林知安……林知安！”
蘇婉清抱著我躲開了蜘蛛妖的一擊，我看到她的背后被劃出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
“你沒事吧”
這句話是蘇婉清說的。
“青冥觀的，你發(fā)什么呆呢！”
夏靈悅從身上拿出大量符咒，一道道繩索困住蜘蛛妖，卻被它不斷掙脫。
“嘁，早知道就不買這些便宜貨了?！毕撵`悅再次從懷中拿出一疊符咒，“我還能再拖住它一會，論對付鬼魂，還是你比較擅長吧?！?/p>
“對……現(xiàn)在還不能放棄”
蘇婉清面色慘白，很吃力的說出這句話。
我深呼吸，穩(wěn)定住情緒，腦海中閃過秘典的每一頁，這才想起一個術(shù)。
“夏靈悅，你還能拖多久?！?/p>
“放心，姑奶奶我有的是束縛符……呃，三分鐘！”
三分鐘足夠了，我看向蘇婉清。
“我需要你的九魂借命術(shù)做輔助！”
蜘蛛妖鋒利的骨刺再次破開束縛，眼中紅光更盛，速度逐漸加快……
“你們都給我陪葬，陪葬！”
隨著最后一張術(shù)法被燃燒殆盡，蜘蛛妖狂暴著破除了所有的束縛砍向夏靈悅。
“阿毅……”
一聲清冷的女聲傳來。
"陳馨.....怎么會"
天空中突然下起了大雨，淋在蜘蛛妖殘破的身軀上。
秦毅半截殘軀突然劇烈顫抖，白骨指節(jié)深深摳進(jìn)巖縫。蛛妖腹腔內(nèi)蜷縮的少女殘魂緩緩抬頭，腐爛大半的面容依稀能辨出當(dāng)年杏花樹下的笑靨。 "阿毅......" 少女指尖觸到秦毅臉頰的剎那，靛藍(lán)磷火突然凝固。我分明看見那些纏繞在蛛妖骨節(jié)上的傀儡絲寸寸崩斷，墜落的銀絲在雨中化作流螢。
"不可能！"秦毅臉上蜈蚣狀疤痕扭曲如活物，"我明明將你魂魄封在......"
"你封住的是執(zhí)念。"我拄著銅錢劍艱難起身，劍身云雷紋倒映著漫天流螢，"真正的陳馨，早在二十年前就自愿化作地脈靈魄鎮(zhèn)守鏡城。"
少女殘魂竟與地底涌出的靈脈共鳴，無數(shù)光點從山巖裂縫中升起，漸漸凝聚成杏色襦裙的虛影。 蛛妖骸骨發(fā)出清脆的皸裂聲，阿竹主首突然調(diào)轉(zhuǎn)方向，獠牙狠狠刺穿秦毅胸口。
"你總怕我魂飛魄散，卻不知我化作春溪秋雨...在每一季花開時都輕吻過你的衣角..."
雨滴順著蜘蛛妖的身軀流下，少女殘破的身軀隨著流瑩的消散破碎，卻被他反手摟進(jìn)懷里："這樣也好......"秦毅殘缺的下頜扯出一絲笑容，渾濁瞳孔映著少女虛影。
山風(fēng)卷著杏花香掠過祭壇，陳馨的靈魄虛影輕輕俯身。秦毅暴凸的眼球突然恢復(fù)清明，顫抖著伸出森森白骨的手掌。在觸及靈魄的瞬間，靛藍(lán)的流光突然化作溫柔的金色
夏靈悅的銀弓"當(dāng)啷"墜地。她怔怔望著相擁消散的靈光，
"青冥觀的，這是？"
“這是古籍中的魂宗的喚魂咒，配合上蘇家同源的九魂借命術(shù)，我們短暫的將阿竹的靈魂給喚了回來?！蔽覍χα诵Α罢搶Ω豆砘辏€是我比較擅長吧?！?/p>
阿竹（陳馨）的魂魄，與秦毅的殘魂緊緊相擁，在清晨陽光的照耀下，飄向蒼空，失去了秦毅妖術(shù)的支撐，蜘蛛妖的身體也垮了下來，卷起一地?zé)焿m。
這次一切是真的結(jié)束了…
“真是浪漫呀，你說是吧小道長”
我猛然轉(zhuǎn)頭，卻與近在咫尺的柳依四目相對，甚至連對面的呼出來的熱氣都能感受得到。
“柳依！？”
我被嚇的癱倒在地，仔細(xì)打量了眼前的人，柳依身上胸脯位置的衣服破碎出了一個大洞，展露出些許春光，傷口卻全然治愈，身后的九條狐尾也只剩八條。
“這么看著奴家，是喜歡上奴家現(xiàn)在的樣子嗎？”
這賤狐貍。
“你身上的傷怎么好的這么快?！?/p>
“柳依大人乃是我們狐族唯一修煉至九尾的狐妖，是不會這么容易死的。”從遠(yuǎn)處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只見一個白須老人住著拐杖，帶著身后大大小小的狐妖走了過來，在我們身前不遠(yuǎn)處停了下來“感謝您拯救了我們狐族，您對我們狐族恩重如山。”
身后大大小小的狐妖也跟隨著老人一并拜下，一旁的柳依對我笑了笑，“狐族的感恩可是很重的，以后有什么事情盡管可以來找我。”
說罷，柳依看向我身旁的夏靈悅和蘇婉清。
“你不是一直想抓到我晉升嗎？”
“你以為我不敢嗎？”說罷，夏靈悅從懷中拿出張符咒。
柳依捂嘴輕笑，夏靈悅手中的符咒變成了一枚玉佩，蘇婉清的手中也出現(xiàn)了一枚玉佩。
“這是我們狐族的魂玉，有危險的時候可以敲碎她，就能得到我們狐妖一族的幫助?！?/p>
“你以為我稀罕這個嗎？”夏靈悅說著，卻將手中的魂玉握得更加緊了一分。
“隨便你咯~*輕笑*各位，有緣再見?！?/p>
說著，柳依便化作桃花消失不見，狐群也再一次叩首后，消失不見。
“真是群傲慢的家伙”夏靈悅一邊說著，一邊將魂玉塞進(jìn)袖口，“喂，青冥觀的家伙……”
夏靈悅咳了兩聲，重新說道：“林……知安，這具蜘蛛妖的尸首我就帶走了?！?/p>
我望向干枯了的尸體，點了點頭：“別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
“靈霄閣天師從不食言?！?/p>
說罷，便從袖口掏出一個葫蘆，將其尸首收納進(jìn)去。
居然是空間法器，官家就是好啊。
待到蜘蛛妖的尸首完全收納，夏靈悅便御劍飛走了。
“走吧，回青冥觀?！闭f著，便想牽蘇婉清的手時，一股殺氣忽然閃爍出來。我拽著蘇婉清急退三步，卻見兩道黑影破開塵霧。
"小姐果然在此。" 華服男子踩著破碎的琉璃瓦走來，腰間玉佩刻著蘇家族徽。跟在他身后的老嫗手持銅秤，秤砣竟是顆刻滿咒文的骷髏頭。
蘇婉清突然劇烈顫抖，比我更早認(rèn)出這是蘇家刑堂的"骨秤姥姥"。她本能地將山海符殘頁塞進(jìn)我懷中，動作快得像是演練過千百遍。
"大小姐，請跟我回去"男子指尖彈出金絲，瞬間纏住蘇婉清腳踝"
我揮劍斬向金絲，劍刃卻被骨秤震開。那白發(fā)老嫗的身影閃現(xiàn)在我的面前，看似行將就木，速度卻快到我難以想象。
我想揮劍反擊，重傷的身體卻跟不上我的思維。
那桿秤桿精準(zhǔn)點在我丹田，劇痛如毒蛇竄向四肢百骸。喉頭腥甜翻涌，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在痛苦的哀嚎。
"不要！"蘇婉清嘶吼著撲去，卻被金絲洞穿肩胛釘在巖壁。鮮血順著云雷紋滴落，在青磚上匯成小小的血洼。
“小姐，對不起了?！?/p>
蘇婉清回頭望來的那一眼，讓我想起黃泉渡前夜她焚燒《山海秘辛》時的表情。琉璃色瞳孔倒映著漫天星斗，一滴晶瑩的淚珠低落。
"我跟你們走。"蘇婉清突然綻開笑靨，
劇痛吞噬意識前，我聽見她最后的聲音："別忘了我存在道觀梁上的杏花釀......"
“蘇婉清！?。 ?/p>
再次醒來時，我來到了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隱隱約約能聽到各種各樣的叫賣聲。
隨著“吱呀”一聲，房間的木門被打開。
“誒誒誒，你還不能起來?！币魂噽偠穆曇魪奈疑砼詡鱽??！澳銈€沒好呢?！?/p>
聲音很熟悉，我的眼中模模糊糊看見一個身著官服的身影，可無論我怎么擦拭眼睛，眼前的景象還是一片模糊。
"閉上眼休息一下吧"我感受到一只手扶著我躺下，“這里是大理寺，很安全的?！?/p>
大理寺？！我怎么會在大理寺？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她將被子給我蓋好。
“我在巡邏時聽見了這里的動靜，來到時將看到你這樣了，能告訴我發(fā)生了什么事嗎，知安？”
她怎么會知道我的名字？
（長恨絲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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