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雨裹著艾草香飄進老宅時，周遇溫剛把沾著泥點的膠鞋脫在門檻外。

他家雖早已搬到市中心的現(xiàn)代公寓，但府邱郊區(qū)這座白墻黛瓦的老宅始終留著。

這次清明祭祖，他特意回到這里，瓷碗里的涼茶還泛著漣漪，他翻開被雨絲洇濕的速寫本——未完成的玉蘭圖上，墨跡暈染成朦朧的淡紫色。

手機在紅木桌上震動起來。

宋羽陽發(fā)來的九宮格里，林在熙戴著碎花圍裙站在醬菜壇子前，踮腳的動作讓發(fā)尾垂落一縷碎發(fā)。

宋羽陽“幫阿婆干活的熙熙超賢惠！”

消息后面跟著三個眨眼表情。

周遇溫喉結(jié)滾動，指腹無意識摩挲過速寫本上被雨打濕的褶皺，打下的字卻像沾了冰碴。

周遇溫“少拍人家?！?/p>

又補一句，

周遇溫“熙熙？”

屏幕那頭，宋羽陽趴在廊下竹桌笑出聲，把手機懟到林在熙眼前。

宋羽陽“周遇溫這醋勁兒，隔著屏幕都能腌咸菜了！”

林在熙耳尖爆紅，舉著沾滿醬料的木勺作勢要敲。

宋羽陽笑著躲開，眼底卻藏著落寞。

他其實真心覺得周遇溫不錯——學(xué)習(xí)好，籃球打得好，又會畫畫，為人也不錯，最重要的是，看林在熙的眼神里滿是溫柔，而且她喜歡他。

猶豫片刻，他又發(fā)了條語音，背景音混著屋檐的滴水聲。

宋羽陽“說真的，祿司鎮(zhèn)的雨景才叫一絕，你祭祖結(jié)束了吧？趁著假期來逛逛？”

周遇溫盯著手機，對話框里不斷跳動的“對方正在輸入中”最終消失。

他又翻出之前那些視頻，看著林在熙在鏡頭里的一顰一笑，想起宋羽陽那句看似玩笑的邀請。

窗外雨勢漸急，打在芭蕉葉上發(fā)出清脆聲響。老宅堂屋供奉的祖先牌位前，線香青煙裊裊。

他轉(zhuǎn)身快步走向廚房，周奶奶正在案板前包清明粿，雪白的糯米團在布滿皺紋的手中靈巧地翻折。

周遇溫“奶奶，我想去祿司鎮(zhèn)見朋友?！?/p>

周遇溫站在廚房門口，語氣不自覺帶了幾分急切。

周奶奶抬起頭，老花鏡滑到鼻尖，慈祥的目光掃過孫子微紅的耳尖，了然地笑了。

周奶奶“路上注意安全，讓王叔開慢些?！?/p>

說著從蒸籠里取出兩個還冒著熱氣的清明粿，用油紙包好塞進他手里。

周奶奶“餓了就吃，別餓著肚子。”

周遇溫心頭一暖，攥著油紙包往玄關(guān)處走，透過雕花玻璃窗，就見王叔已將黑色轎車穩(wěn)穩(wěn)停在大宅門前的青石板上，雨刷器規(guī)律地擺動著，掃清擋風(fēng)玻璃上的雨珠。

周遇溫抓過玄關(guān)處的速寫本，隨手扯了件黑色外套披在身上就往外跑。后座上，他隔著車窗望著被雨霧籠罩的庭院，玉蘭樹的枝椏在風(fēng)中輕輕搖晃，像是在目送他奔赴一場未知的悸動。

暮色漫過青瓦時，宋羽陽正撐著油紙傘帶林在熙去買酒釀圓子。

宋羽陽“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古人誠不欺我，這雨都下很多天了吧。”

林在熙抱著胳膊縮在傘下，淺藍色裙擺掃過墻角濕潤的青苔，沾了星星點點的翠色。

林在熙“再不去，阿婆的酒釀圓子就賣光了。”

她仰頭看向燈籠漸次亮起的巷口，發(fā)梢垂落的水珠順著下頜線滑進衣領(lǐng)。

忽有急促腳步聲碾過積水，宋羽陽下意識轉(zhuǎn)頭，就見周遇溫渾身濕透地站在燈籠光暈里。

少年懷里的抱著速寫本，雨水順著發(fā)梢、睫毛成串墜落，在青磚上濺起小小的水花。林在熙的睫毛劇烈顫動，剛要開口喚他名字，宋羽陽突然猛地轉(zhuǎn)身，油紙傘在手中轉(zhuǎn)了個圈，濺起的水花沾濕了自己褲腳。

宋羽陽“我剛剛好像聽到姑姑喊我！”

他扯著嗓子喊道，聲音在雨巷里撞出回音，

宋羽陽“周遇溫陪你去買哈！”

不等林在熙反應(yīng)，他已經(jīng)把傘塞進她懷里，轉(zhuǎn)身沖進雨幕。運動鞋踩碎水洼里搖晃的燈籠倒影，后背很快洇濕大片，不知是雨還是汗。

林在熙“宋羽陽？”

拐過巷口時，他聽見身后傳來林在熙模糊的呼喚，卻把揣著淺藍色護身符的口袋捂得更緊，直到混著艾草味的風(fēng)灌滿胸腔，眼眶泛起酸澀的潮意。

雨絲斜斜掠過油紙傘面，在林在熙淺藍色裙擺暈開深色水痕。她望著宋羽陽消失的巷口，指尖還殘留著傘柄的余溫，直到身后傳來窸窸窣的響動——周遇溫正將懷里的速寫本又緊了緊，幾縷被雨水打濕的碎發(fā)垂在額前，睫毛上還綴著晶瑩的水珠。

林在熙這才驚覺周遇溫周身濕透，黑色襯衫緊貼著脊背，雨水順著下頜線不斷墜落，她心口猛地發(fā)燙，下意識上前半步，將油紙傘整個傾過去罩住他的頭頂，兩人的肩膀幾乎要碰到一起。

林在熙“你……怎么來了？”

雨水在油紙傘面敲打，混著遠處傳來的零星人聲，將這一刻襯得格外靜謐。周遇溫垂眸避開她的目光，喉結(jié)在潮濕的空氣里輕滾，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速寫本的邊角。

周遇溫“宋羽陽說，這里的雨景不錯?！?/p>

他頓了頓，聲音放輕。

周遇溫“而且，想看看你。”

林在熙的睫毛劇烈顫動了一下，握著傘柄的手指驟然收緊，油紙傘微微晃動，幾滴雨水順著傘骨滑落，滴在她發(fā)燙的手背上。

她張了張嘴，卻什么也說不出來，只能慌亂地將視線移向他懷中的速寫本，

林在熙“你……你的本子都濕了。”

周遇溫“沒關(guān)系。”

周遇溫輕笑出聲，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他松開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翻開速寫本，露出夾在其中半干的玉蘭花瓣書簽。

周遇溫“重要的東西，都還好好的?！?/p>

林在熙盯著那片瑩白蜷曲的花瓣，雨水順著傘骨滑落，在石板路上濺起細小水花。

在老宅時，他望著枝頭簌簌飄落的玉蘭，忽然想起課堂上林在熙低頭解題的模樣——同樣清透的眉眼，同樣帶著不諳世事的純潔，便鬼使神差地將花瓣拾起。

此刻潮濕的空氣里浮動著若有若無的香氣，像是某種隱秘的心事終于破土而出。

周遇溫“像你?！?/p>

周遇溫的聲音混著雨聲輕顫，喉結(jié)滾動著咽下未說盡的話。

林在熙猛地抬頭，撞進他眼底翻涌的情愫，淺藍色裙擺被風(fēng)掀起又落下，掃過他沾著雨漬的褲腳。

巷口的燈籠在雨幕中明明滅滅，倒映在積水里的光暈碎成星子，輕輕搖晃著墜入她發(fā)燙的耳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