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蓮燈青輝在房內(nèi)流轉(zhuǎn),沙漏中細沙簌簌墜落,楊嬋指尖靈力凝聚,額間沁出細密汗珠,玉鼎真人的話語言猶在耳——“將魂魄左右各轉(zhuǎn)八十一圈,沙漏漏完前轉(zhuǎn)夠四十九個來回,他們二人便可復活!”
燈芒映得楊嬋的面容忽明忽暗,兩道魂魄在燈影下緩緩旋轉(zhuǎn),沙漏上層的琉璃罩映出哪吒緊繃的側(cè)臉。
“二十七、二十八...”少年神將凝神計數(shù),話音未落,寶蓮燈卻突然迸射出血紅光芒,楊嬋瞳孔驟縮:“有敵襲!”
玉鼎真人蒲扇搖得飛快,他將扇子拍在桌上,挽起袖袍,“哪吒快去!這里交給貧道——千萬記住,能拖就拖!”他轉(zhuǎn)身接替數(shù)圈,邊數(shù)邊出聲囑咐,“二十九…三十…小嬋莫慌!穩(wěn)?。∫欢ǚ€(wěn)??!”
檐角銅鈴被夜風驚得叮咚作響,哪吒反手關(guān)上房門,眾人七嘴八舌的關(guān)切聲將少年包圍,“哪吒,里頭如何?”
“里面很好。”哪吒火尖槍橫掃過庭院石階,槍尖在地面劃出四濺的火星,他抬眼望向大門上空鴉黑的夜色,“可外面,好像來了一些客人?!?/p>
天蓬元帥粗獷的嗓門恰在此時被夜風送入楊府內(nèi)的眾人耳中。
“大家!都是為了天庭效力的嘛!你們要是不跑!我可就跑了!”
…… ……
“……你們真進去??!那…我也來了!”
潤玉站在廊下,銀線暗紋的廣袖中指尖微動,如月色般的靈力順著廊柱紋理蜿蜒攀爬,在眾人視線的死角凝成透明光膜。結(jié)界成型的剎那,他余光瞥見寸心正側(cè)頭張望楊嬋所在的廂房,龍女的珊瑚耳墜隨動作輕晃,在窗欞投下細碎光斑。
此時月色正好,往日沐浴在溫柔月華下的楊府,眼下面對的卻是攜著雷霆之勢落下的五極戰(zhàn)神。來者銀甲折射的冷光將月色削成碎片,一觸即發(fā)的氣氛中,天蓬元帥的九齒釘耙與哪吒的火尖槍同時橫在廂房門前,雙方皆是一言不發(fā),唯有金鐵嗡鳴聲昭示著片刻后即將上演的一場大戰(zhàn)。
“且慢!”
一道清泠女聲突然自東側(cè)回廊響起,嫦娥一身素白仙衣,聘婷走出,她裙裾掃過廊柱,定身開口,“五極戰(zhàn)神,此時只有楊戩兄妹能送弱水上天,若殺了他們,三界內(nèi)將再無人能治理弱水?!毖垡娢鍢O戰(zhàn)神面有遲疑,嫦娥余光掃過天蓬元帥漲紅的面龐,再度出聲,“等他們治理了弱水,憑你們對他們怎么樣,我們…都再不會插手?!?/p>
南極戰(zhàn)神掌中雷光倏地熄滅,與另外四人交換眼神。天空戰(zhàn)神長戟垂下半寸,商議的言語隱約可聞,他們提及此時五哥不在,倒是不必著急動手,恰在此時,突有灰影挾著腥風從天而墜,狐妖五哥重重摔落在青石板上。
“我在?。?!”五哥一身狼狽,卻不待爬起,只扒著天空戰(zhàn)神腿甲,沾著泥污的爪子指向月華籠罩的廂房,尖利嗓音嘶吼出聲,“五極戰(zhàn)神!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我現(xiàn)在命令你們,立刻沖進屋內(nèi),殺了他們!”
月華如冰,冽冽冷風刺入懷中,狐妹只覺骨縫生冷,此時此刻,她全然不敢置信。狐妹耳尖顫動,那個刻入心底的嗓音自庭院炸響的瞬間,手中寶劍已然出鞘三寸。
天蓬元帥蒲扇般的手掌重重按在她腕間,目光卻如利刃一般刺向庭院里那個背信棄義的狐貍,九齒釘耙在月光下泛著寒光,元帥面上一片肅然,他低聲勸慰著狐妹,“我早晚替你殺了他?!?/p>
一聲尖利的“上”字撕破夜空,五極戰(zhàn)神銀甲碰撞聲驟起,天空戰(zhàn)神長戟破空劃出玄光,南極戰(zhàn)神掌中雷球猛然膨脹。哪吒足下風火輪轟然爆燃,李靖施法掀飛地面青磚,梅山兄弟齊身出擊,天蓬元帥翻轉(zhuǎn)釘耙,九根利齒精準卡住西方戰(zhàn)神劈來的金锏。
戰(zhàn)況激烈。
潤玉垂手立于游廊陰影處,廣袖間的靈力如海水傾瀉,無聲無息地滲入廊柱紋路。他本欲就此駐足旁觀,無意正面加入這場天庭和楊戩的爭斗,卻見寸心突然握住佩劍劍柄,意有所動,潤玉順著她視線望去,只見狐妹的劍鋒正決絕地刺向五哥咽喉。
“寸心莫急?!睗櫽駲M跨半步攔住寸心去路,指尖觸到她腕間時放輕力道,“結(jié)界還需靈力維系,寸心在這幫我好不好?!彼喙馄骋娐犘淖詵|廊轉(zhuǎn)來,左手掐訣將結(jié)界陣眼凝成月白明珠,翻掌將珠子置于寸心掌心,而后轉(zhuǎn)身朝著聽心微微行禮,“煩請四姐看顧寸心…和此處結(jié)界?!?/p>
聽心會意上前半步,橫擋在寸心身前,寸心還未來得及開口,潤玉已旋身踏入庭院。他依舊無意加入爭斗,便只游走在邊緣,三分心神護著狐妹莫被他人誤傷,兩分心力關(guān)注眾人,靈力時而在梅山兄弟膝彎輕托,時而在天蓬元帥手腕流轉(zhuǎn),當五極戰(zhàn)神的兵器破空劈來時,潤玉自己側(cè)身避開鋒芒,順勢又將踉蹌的李靖推向安全方位。
戰(zhàn)場出現(xiàn)一瞬間的停滯,天空戰(zhàn)神忽然雙掌合十,大喝一聲“五極大陣!”,而后飛至半空,四位戰(zhàn)神也頃刻結(jié)陣,一時間五色光芒乍現(xiàn)。
潤玉廣袖翻飛間靈力驟然收束,足尖輕點梅山兄弟擲出的旋轉(zhuǎn)飛輪,借力倒飛,衣袂在夜風中獵獵作響,身形如游龍般倒掠回廊。
待潤玉站定,五極大陣的銀輝已如天河傾瀉,潤玉旋身將寸心護在身后,左手捏訣,將靈力遙遙注入李靖高拋至半空的寶塔中。
狂風吹迷了潤玉的眼睛,他卻仍分神護住身后三人,整座楊府的屋室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兩股強大的力量在庭院激蕩,焦灼的對抗中,玉鼎真人嘶啞的計數(shù)聲隱隱傳來,“…七十八…七十九……”
“堅持??!”哪吒的火尖槍重重扎進青石板中,少年神將的額角冒出點點薄汗,“就差三息了!”
潤玉喉間泛起腥甜,靈力如決堤般涌入寶塔,卻在此時,五極戰(zhàn)神齊聲怒喝,五極大陣轟然爆裂,氣浪化作萬千銀刃撕開夜空,磅礴的力量猶如泰山壓頂。
潤玉當即旋身,一把將寸心緊緊攬入懷中,下一秒后脊便重重撞上結(jié)界光膜,耳邊一時間接連不斷傳來“咔嚓”“咔嚓”的響聲。
結(jié)界爬滿蛛網(wǎng)般的裂紋,天蓬元帥倒飛的身影中,五極大陣威能不減,下一瞬,結(jié)界在狂風中徹底崩碎,靈力亂流如海嘯撲面。潤玉牢牢護住懷中的愛人,被力量裹挾著撞破雕花木窗的剎那,他聽見玉鼎真人撕心裂肺的哀嚎,看到滿架書簡在空中化作紛揚竹片,朝著眾人噼里啪啦迎頭砸來。
各種嘈雜紛亂的聲響中,眾人如斷線紙鳶般砸進廂房。潤玉后背碾過滿地碎片,懷中的寸心卻被護得分毫未傷。煙塵彌漫間,楊戩的軀體亦被彈起,重重摔在傾倒的書案上,而哮天犬的身軀也被力量席卷,掀翻在破損的窗臺下。
玉鼎真人被天蓬元帥壓著摔在書簡堆里,山羊胡顫抖出內(nèi)心的猙獰,他哀嚎出聲:“就差最后半圈?。 碧炫钤獛浱鄣醚劢浅榇?,他撐著地板,齜牙咧嘴的回應,“拼死,也擋不住了。”
五極大陣爆裂的余波仍在庭院肆虐,碎瓦殘木紛紛墜落。五極戰(zhàn)神銀甲摩擦的聲響自庭院逼近,腳步聲越來越近,終于在屋內(nèi)站定。
“天哥,如今怎么辦?”
天空戰(zhàn)神雙眼掃過室內(nèi)眾人,“全殺!”
話音未落,庭院忽起騷動。五哥尖利的求救聲穿透殘破的窗紙,灰影跌跌撞撞撲進廂房,身后是狐妹的劍光緊追不舍。李靖看準時機,死死攔住狐妹,連聲勸她莫要沖動,五極戰(zhàn)神也舉起兵刃,將五哥護在身后。
殘燭在穿堂風中熄滅,月光從透風的門窗中灑入,照見散落各處的竹簡殘骸,玉鼎真人終于發(fā)現(xiàn)了五極大陣造成的滿室狼籍,可憐的老道踉蹌跪地,顫抖著捧起半卷殘篇,山羊胡隨著急促呼吸劇烈顫抖:“我的書…我的書…”
“我一生的心血?。 彼テ鹌破茽€爛已經(jīng)看不清字跡的竹簡,枯瘦手背上青筋暴起,“楊嬋!快用你的寶蓮燈殺了他們!快!不要給他們?nèi)魏螜C會!快殺了他們?。?!”
墻角傳來窸窣響動,哮天犬沾著木屑的指尖輕輕搭上真人肩頭,這個往日不通人事的狗兒此刻卻眉目沉靜,安撫地拍了拍老道后背,還彎腰拾起半卷竹簡,仔細拭了拭灰塵。
五極戰(zhàn)神互相對視了一眼,天空戰(zhàn)神率先出聲,“先殺誰?五哥,聽你的?!?/p>
“殺誰……”五哥沾著泥污的爪子從右往左依次劃過眾人,最終停在楊戩的身上。卻在此時,楊戩突然坐起,額間天眼金紋流轉(zhuǎn)如熔金,雙目也猛地睜開,直直望向五哥。
“?。 蔽甯绲募馍ざ溉蛔冋{(diào),踉蹌后退時差點絆倒在楊府的門檻上,他連滾帶爬地沖向門外,“趕緊跑啊?。?!”
五極戰(zhàn)神面面相覷,天空戰(zhàn)神銀甲下的喉結(jié)滾動兩下,突然收戟轉(zhuǎn)身,“撤!”隨著五哥的身影消失在楊府,五極戰(zhàn)神也一聲不吭地遁光離去。
廂房內(nèi)死寂片刻,楊嬋蒼白的指尖突然松開寶蓮燈,摔倒昏迷。青玉雕琢的蓮臺滾落在地,發(fā)出清脆聲響,聽心及時托住她搖搖欲墜的身軀,嫦娥素白廣袖也上前扶住楊嬋肩頭,寸心當即蹲下,伸手欲要搭脈。
突然有玄色身影橫插進來,哮天犬單膝點地握住楊嬋手腕,三指搭脈的動作行云流水。
“沒什么大礙,她施法太過,元氣虧損,只待靜養(yǎng)幾日便好?!毕烊ь^看著寸心,向來混沌的眼底此刻清輝流轉(zhuǎn),嗓音亦是不同往日,輕柔又溫潤。潤玉眸光微閃,狀似無意地側(cè)身擋住寸心視線,開口拉過寸心的注意,“寸心,楊兄似乎不太對勁?!?/p>
仿佛應和他的話語,窗邊傳來“咔嚓”脆響。楊戩正舉著哮天犬的大骨棒放在鼻尖輕嗅,玄氅衣擺沾滿灰塵也渾不在意。見眾人注目,他忽然咧開嘴露出滿口白牙,握著骨棒在空中劃了個漂亮的弧線——就像哮天犬平日轉(zhuǎn)骨頭那般嫻熟。
“你看到我主人沒有?”看著走到自己面前的潤玉,“楊戩”歪頭問道,清澈眼神與通身威儀格格不入。沒等潤玉回答,他突然四肢著地躥到哮天犬跟前,鼻尖幾乎貼上對方的臉:“你聞起來......”
眾人面面相覷,天蓬元帥率先崩潰,他大喝一聲,“玉鼎?。 庇穸φ嫒硕哙轮笸税氩?,后腰撞上傾倒的博古架,在叮當亂響中,老道抖著嗓音開口,“你,你們別,別,別這樣看著我…差,差了半圈就變成這樣啦!”
“汪!”
一聲突如其來的犬吠驚得玉鼎真人手中竹簡再次落地。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楊戩”正齜著白森森的牙,豎瞳里泛著幽光。玉鼎真人喉結(jié)滾動了兩下,突然轉(zhuǎn)身就逃,“汪!”“楊戩”雙手著地,一路汪汪汪地追著跑去。
潤玉突然轉(zhuǎn)頭看向“哮天犬”,只見那張并不好看的面容上,盛著四分無奈四分縱容,竟然還有兩分懷念?
潤玉心頭詫異,一時間無語凝噎,如若讓他在寸心面前這般模樣……潤玉只覺自己對司法天神的敬意,在某種程度上又重了兩分……
月華透過支離破碎的窗欞傾瀉而下,滿地竹簡殘片泛著青白冷光。玉鼎真人被“楊戩”追得繞著屋子打轉(zhuǎn),邊跑邊將殘破的衣袖甩得獵獵作響:“別咬道袍!你這狗兒!別咬!”
天蓬元帥蒲扇大的手掌捂住眼睛,“沒眼看,真沒眼看……”
潤玉走過滿地狼籍,繡著銀線暗紋的衣擺垂落在寸心身側(cè)。他半跪下來,龍女珊瑚耳墜折射的碎光正巧落進他眼底,他的嗓音浸著月色般溫潤,透出一絲絲不易察覺的蠱惑,“想來玉鼎真人定有辦法讓楊兄和哮天犬二人魂歸原主,我們不必過于憂心?!睗櫽裉掷砹死睚埮陌l(fā)絲,“如今事情告一段落,寸心,我們回西海吧?!?/p>
寸心掌心還托著楊嬋發(fā)涼的手腕,她聞言仰起小臉,“阿玉,我們等等再回去好不好?你看眼下楊府這個情況,我不放心?!?/p>
潤玉廣袖下的指尖驟然捏緊,卻在瞥見寸心動作時悄然散去——龍女正半跪在楊嬋身側(cè),蔥白手指執(zhí)著鮫帕輕拭著好友額間冷汗,心神全然只關(guān)注著楊嬋一人。
“寸心不放心楊姑娘?”
“是啊?!贝缧膰@了口氣,“小嬋元氣大傷,楊戩和哮天犬又這般...”她望向庭院中在玉鼎真人崩潰哀嚎中叼著竹簡滿地亂爬的“楊戩”,眉頭緊蹙。
“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換回來呢,他們尚且自顧不暇,又如何照顧傷者?”寸心指尖撫過楊嬋被冷汗浸透的額發(fā),聲音柔得像浮在海面的晚霞,“我想留下來幫小嬋煎藥,替她收拾屋子,等楊府諸事安頓好再走?!?/p>
潤玉怔然望著近在咫尺的眉眼。哪吒的笑鬧聲、玉鼎真人的哀嚎聲、梅山兄弟釘木樁的咚咚聲,此刻都化作海底細沙沉入她眸中的星河。他想自己永遠會沉溺在寸心的溫柔和善良中,正如他最初見到她,愛上她時那樣。
“好。”微風穿堂而過,帶著黎明破曉的暖意,他看著愛人彎彎的眉眼,也發(fā)自內(nèi)心地露出了一個笑容,“都聽寸心的?!?/p>
角落里突然傳來竹簡落地的輕響,潤玉余光瞥見“哮天犬”彎腰的動作頓了頓,玄衣青年維持著俯身拾卷的姿勢,目光卻長久停留在寸心側(cè)臉。
潤玉忍了又忍,到底還是上前半步,廣袖如云幔垂落,恰到好處隔斷那道視線。他俯身拾起地上的殘卷遞給“哮天犬”,語氣溫和如常:“楊兄若有閑暇,不妨與在下同去修補門窗?”
玄衣青年直起身子接過竹簡,指尖微不可察地顫了顫,而后他低聲應了一聲,大步走出了房門。
寸心突然輕呼:“阿玉快看,太陽出來了?!睗櫽褶D(zhuǎn)頭,恰見夜色漸褪,初升的朝陽從屋室缺口漏下一縷紅光,正巧映亮龍女驚喜的眉眼——那里面盛著的,全是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