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后的第一場雨來得猝不及防。林薄荷抱著一摞數(shù)學卷子沖出教學樓，剛跑到梧桐樹下就被豆大的雨點砸得縮起脖子。校服外套還塞在儲物柜里，正發(fā)愁要不要冒雨沖過操場，一把黑色傘面突然斜斜覆在頭頂——江逾的校服領口還沾著幾片梧桐葉，手里拎著的塑料袋正往外滲水珠。

“躲什么？”他把傘柄往她手里塞，自己半邊肩膀浸在雨里，發(fā)梢滴下的水珠落在她手背上，和便利店那瓶汽水的涼意重合。林薄荷瞥見他塑料袋里裝著的桃子味汽水，鋁罐在雨幕中泛著微光，拉環(huán)處纏著圈熟悉的藍色橡皮筋——那是她上周體育課跑掉的發(fā)圈。

“你怎么知道我沒帶傘？”她捏著傘柄跟他并肩走，鞋尖蹭著水洼里的落葉。江逾踢開塊漂在水上的梧桐葉，嘴角翹了下：“你書包側袋的破洞能塞進乒乓球，忘帶傘才正常?！痹捯魟偮?，雨勢突然變大，他下意識把傘往她那邊傾，自己半邊袖子全被淋濕，手腕那道舊傷疤在雨水里顯得格外清晰。

林薄荷突然想起小學四年級那個雷雨天。她躲在教學樓拐角哭鼻子，因為忘帶傘沒法去食堂，江逾冒雨跑過來時，手里舉著把歪歪扭扭的彩虹傘——傘骨是用 popsicle 棍粘的，傘面蒙著她美術課畫廢的蠟筆畫。“你看，這是薄荷專屬的晴天傘！”他笑得露出虎牙，雨水順著發(fā)梢滴在她畫著小兔子的傘面上，而他自己的校服后背全被淋透，像只甩水的大金毛。

“喂，”她忽然停下腳步，指著他手腕，“傷疤還疼嗎？”江逾低頭看了眼，雨水順著疤痕溝壑往下淌：“早不疼了?！彼D了頓，忽然把塑料袋里的汽水掏出來，“不過今天的拉環(huán)刻度好像有點歪?！?/p>

鋁罐在雨中泛著冷光，林薄荷接過來時發(fā)現(xiàn)拉環(huán)內側果然刻著行新字：“2023.9.21，她躲雨時揪我袖子的力道，和小學揪我領口喊‘江逾是小狗’時一樣大?！庇晁以趥忝嫔线诉俗黜?，她忽然想起鐵盒里那張小學便利貼——哭臉旁邊被描了無數(shù)遍的鋼筆印，原來都是他偷偷補的色。

走到巷口便利店時，江逾的校服已經濕得能擰出水。他推開門讓她先進去，暖黃的燈光映出他后頸細小的絨毛，發(fā)梢還在往下滴水。林薄荷突然想起上周在他自行車籃里看到的薄荷糖，包裝紙邊角磨得發(fā)毛，像被人揣在兜里很久。“你等我一下！”她把傘塞給他，轉身沖進雨幕。

再回來時，她手里多了條毛巾和兩罐熱可可。江逾接過毛巾擦頭發(fā)，睫毛上的水珠被燈光照得亮晶晶：“跑什么？”林薄荷把熱可可塞給他，自己的指尖卻被燙得發(fā)紅：“看你像只落湯雞?！彼皖^剝可可的拉環(huán)，突然聽見他輕笑一聲。

“怎么了？”她抬頭看他，發(fā)現(xiàn)他正盯著她的手。鋁罐拉環(huán)被她捏得有點變形，而他手里的熱可可拉環(huán)已經被擰開，放在玻璃臺面上輕輕打轉。“沒什么，”他把拉環(huán)推到她面前，金屬邊緣刻著極細的字：“2023.9.21，她給我擦頭發(fā)時，發(fā)尾掃過我耳垂的弧度，和幼兒園搶我冰棍時甩過來的糖水一樣甜?！?/p>

雨還在下，打在便利店的玻璃上沙沙作響。林薄荷盯著拉環(huán)上的字，忽然想起鐵盒里那些按年份排列的汽水拉環(huán)——從幼兒園的橘子味到現(xiàn)在的熱可可，原來他早就把她每個笨拙的瞬間，都刻進了金屬的紋路里。江逾見她發(fā)呆，伸手把她散到臉頰的頭發(fā)別到耳后，指尖觸到她發(fā)燙的耳垂時，自己的耳尖也紅透了。

“走吧，”他拿起傘，“再不走你家樓下的關東煮要賣光了?！眱扇瞬⒓缱哌M雨幕，傘面下的空間很小，她能聞到他身上混著雨水和薄荷糖的氣息。林薄荷偷偷看他握著傘柄的手，指節(jié)分明的地方還留著當年為她墊單杠的疤，而他口袋里露出的桃子味拉環(huán)，似乎又新刻了行小字。

雨夜里，汽水拉環(huán)的刻度還在繼續(xù)。第八下的氣泡聲被雨聲蓋過，卻在她心里清晰地炸開——原來從幼兒園搶冰棍的夏天開始，他的每一次擰蓋，都是藏在氣泡里的、不敢說出口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