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女時期(五歲)
凌晨五點,天還蒙著層淡青的霧,我就醒了。
赤著腳踩在露臺的冰涼石板上,晨露沾濕了裙擺,指尖能觸到風(fēng)里帶著的、來自海邊的潮氣。
遠(yuǎn)處的海平面還沒泛起光,只有幾顆殘星掛在墨藍(lán)的天上,我抱著欄桿等日出,空氣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日頭還沒看到飛黎克斯來了,他開始嘰嘰喳喳地說昨晚做的夢,說夢見和我一起去海邊撿貝殼,說貝殼里藏著會唱歌的小精靈。
我盯著遠(yuǎn)宇,沒說話——他為什么總有說不完的話呢?好像天上的云、路邊的草,都能成為他的話題。
上午七點,侍女端來了早餐。銀質(zhì)的餐盤里擺著烤得金黃的面包、淋了蜂蜜的燕麥粥,還有我不愛吃的、帶著點苦味的咖啡。
飛黎克斯終于安靜了一會兒,只顧著啃面包,嘴角沾了圈黃油,像只偷吃東西的小松鼠。
我用勺子攪著粥,看他偷偷把咖啡移動到自己盤子里,假裝沒看見——反正我也不喜歡。
(后來我才知道,他討厭喝咖啡)
上午八點,我坐在花園里的秋千上發(fā)呆。
陽光剛越過墻頭,落在無憂花叢上,把金黃色的花瓣照得透亮。
剛沒坐多久,飛黎克斯就跑來了,手里拿著個用草編的小兔子,非要塞到我懷里。他拽著我的袖子晃,頭發(fā)上還沾著片樹葉。
上午十點,太陽升得高了些,暖融融地曬在身上。
侍女來叫飛黎克斯去檢查身體,他臨走前還不忘把草兔子塞進(jìn)我手里,叮囑我“要等我回來哦”。
我點點頭,看著他被侍女拉著走遠(yuǎn),背影蹦蹦跳跳的。
花園里又安靜下來,我摸了摸草兔子粗糙的紋理。
一個人發(fā)呆。
一個人翻著侍女送來的、畫著插畫的故事書。
一個人數(shù)著落在裙擺上的、被風(fēng)吹下來的無憂花花瓣。
一片,兩片,三片……
數(shù)到十片的時候,風(fēng)又吹來了,把花瓣吹走了。
中午十二點,午餐的鈴聲響了。
長長的餐桌上擺著很多菜,父王和母后坐在主位上,飛黎克斯在旁邊嘰嘰喳喳地說上午檢查身體的事,說醫(yī)生夸他身體好,父王笑著摸了摸他的頭,好像一切都與我無關(guān)。
下午一點,剛放下筷子,飛黎克斯就拉著我的手往外跑去玩捉迷藏。
他跑得很快,袖口帶起的風(fēng)拂過我的手腕。
最后他躲進(jìn)了假山后面,只露出半只穿著白色襪子的腳。
我站在假山前,沒動。
他藏得這么明顯,為什么還要玩呢?
可看著他偷偷探出來的、亮晶晶的眼睛,我還是走過去,輕輕敲了敲假山壁:
“找到了。”
他歡呼著跳出來,抱著我的胳膊笑,像只得到糖的小狗。
下午三點,處理政務(wù),王族會議召開。
他們又在明里暗里嘲諷我是沒有感情的怪物,我坐在椅子上,手指捏著裙擺的花邊,沒覺得生氣,也沒覺得難過——他們說的是事實啊。
可我轉(zhuǎn)頭看向旁邊的飛黎克斯,他卻攥緊了我的手,眼眶紅紅的,好像那些話是說在他身上一樣。
飛黎克斯怎么那么傷心呢?明明他們在說我啊。
下午四點,會議結(jié)束。
終于不用挨訓(xùn)了,飛黎克斯拉著我的手,帶我去了花園后面的小山坡,那里種滿了蒲公英。
他摘下一朵,吹了吹,白色的絨毛落在我頭發(fā)上,他笑著說“小木頭變成小神仙啦”。
我抬手把絨毛拂掉,覺得他好麻煩,可還是任由他拉著我的手,在山坡上跑。
下午五點,被侍女教育。
“二王子殿下臉上的傷是哪來的”
“不怪小木頭!是我看小木頭的鞋底太臟了,用自己的臉幫他擦了一下?!?/p>
侍女愣了一下,然后捂著臉,嘆了口氣,沒再多問。
為什么替我隱瞞?
搞不懂。
接下來一切如常,吃晚餐,散步,洗漱
晚上九點,我躺在床上,聽著隔壁房間飛黎克斯還在跟侍女說悄悄話。
想著,第二天的日出,還會照耀我和飛黎克斯。
——
王女時期(六歲)
凌晨六點,終于睡著了。
夢,反反復(fù)復(fù),似乎沒有盡頭。
那個金發(fā)的人,總是背對著我,我想伸手抓住他,可他卻越走越遠(yuǎn),最后消失在一片火光里。
我掙扎著醒了好幾次,每次睜開眼,房間里都只有燭火跳動的影子,靜得可怕。
好困,為什么總是被噩夢驚醒呢?
夢里的那個人是誰?
想不起來了,只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塊什么。
不想了趕快睡吧。
上午十點,睡醒了。沒有做噩夢呢,真好。
今天也要微笑面對所有人呀!
走出房間,遇到幾個侍女,我笑著跟她們打招呼,她們卻愣了一下,然后慌忙低下頭,聲音有點輕:
“殿下早安?!?/p>
她們在透過我看誰呢?
眼神好奇怪,帶著點憐惜,又帶著點躲閃。
好像我是什么易碎的東西。
上午十一點,一個人在花園里發(fā)呆,我盯著落在腿上的無憂花花瓣,突然覺得少了點什么。
好像印象里總有一個很吵鬧的人,會把草編的小兔子塞給我,會拉著我去山坡上吹蒲公英。
那個人是誰呢?
是我嗎?
我搖了搖頭,覺得自己有點傻。
哈哈哈,一定是了。
奇怪,怎么又哭了?
我應(yīng)該要笑的呀?我很幸福。
中午十二點,沉默的午餐。
下午三點,例行王族會議。
我怎么突然坐直身體說“我會保護(hù)布悠媞”?
大臣們都笑了,說
“王女長大了”
可我明明和昨天一樣高啊。
為什么說我長大了?
我只是覺得,布悠媞是我的國家,我應(yīng)該保護(hù)它,就像……就像曾經(jīng)有人保護(hù)我一樣。
可那個人是誰呢?
我又想不起來了。
下午四點,巡游。
我會保護(hù)你們的,我親愛的子民們。
下午五點,我回到王宮,一個人坐在花園里發(fā)呆。
陽光漸漸西斜,落在無憂花花叢上,把花瓣照得有點發(fā)紅。
我是不是應(yīng)該找點事情做?比如看書,比如練習(xí)寫字,比如學(xué)習(xí)處理政務(wù)?
可父王說過,我只需要靜靜待著,會有人為我做好一切。
我只好繼續(xù)坐著,看著花瓣一片一片落在地上,心里空落落的。
晚餐,沐浴,上床。
晚上十點,睡不著。發(fā)呆。
凌晨十二點,又做噩夢了,起身走到鏡子前,又開始練習(xí)微笑。
嘴角要上揚(yáng)多少度才好看?眼睛要彎起來嗎?
我對著鏡子,一遍一遍地練,可笑容怎么看都很假,像戴了個面具。
凌晨三點,依舊睡不著,坐在露臺上,看著遠(yuǎn)處的海平面,天還是黑的,只有幾顆殘星。
無憂花還沒開,我好像在想念某個人,但我記不清他的樣子,也聽不清他的聲音。
凌晨五點半,太陽終于升起來了,金色的光灑在海面上,像撒了一層碎金子。
只剩我一個人了。
我怎么又哭了?
笑起來。笑起來呀。
你應(yīng)該微笑的。就像曾經(jīng)那樣。
可是我曾經(jīng)真的那么愛笑嗎?
眼淚又掉了,可我沒再抹掉,就讓它順著臉頰流吧,也許這樣,夢里的金發(fā)就不會走得那么快了。
凌晨六點,我終于覺得有點困了。
回到房間,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前,我好像又看到了那個金發(fā)的背影,這次他沒有走,只是對著我笑,笑得很溫柔。
我想抓住他,可意識卻漸漸模糊,終于睡了過去。
我抓不住他。
也看不清他。
沒有人為我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