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

早上六點(diǎn)，光還很淺，我就醒了。

窗簾沒拉嚴(yán)，漏進(jìn)來的光斑落在手背上，暖洋洋的。

多弗比我起得早，洗漱完出來時(shí)，我正坐在床邊晃腳，他走過來揉了揉我的頭發(fā)，指尖帶著剛沖過咖啡的熱氣。

他知道我不喜歡咖啡味，卻總愛用這點(diǎn)溫度逗我。

早上七點(diǎn)，早餐是砂糖端來的，她捧著草莓蛋糕，眼睛亮閃閃地說：

“夫人，今天的吐司加了蜂蜜”。

真是可愛的孩子。

上午八點(diǎn)，我窩在他辦公室的沙發(fā)里，看他處理文件。

陽光從百葉窗里漏進(jìn)來，在他的紙上畫成一道一道的，他偶爾會(huì)停下筆，把我撈進(jìn)懷里，讓我看他寫的字。

我看不懂那些復(fù)雜的條款，卻喜歡聞他身上淡淡的墨水味，像曬過太陽的舊書。

上午十點(diǎn)，捉弄古拉迪烏斯，他像個(gè)炸毛的小刺猬，好玩。

下午一點(diǎn)，午餐過了，我躺在樹下曬太陽，感覺自己好像要融化了，如果沒有一只無聊的火烈鳥總是想偷偷地捏我的臉就更好了。

下午三點(diǎn)，花園里全是落花，我蹲在無憂花叢旁邊撿花瓣，砂糖跑過來找我，手里拿著她的糖果人偶，說是給我的“保鏢”。

下午四點(diǎn)，我們坐在草坪上，她教我用花瓣編花環(huán)，我編得歪歪扭扭，多弗竟然說丑。

哼，決定和多弗冷戰(zhàn)二十分鐘！

算了，看在蘋果派的面子上，原諒他了。

雖然火烈鳥是混蛋，但是，要幸福啊。

我在說什么呢，一定會(huì)幸福的。

一定。

哦哦哦！差點(diǎn)忘了給我的小樹澆水！

傍晚七點(diǎn)，夕日欲頹，晚餐時(shí)干部們都在，我故意把多弗的紅酒換成了葡萄果汁，他喝了一口才發(fā)現(xiàn)，挑眉看我的時(shí)候眼里全是笑意。

沒人說我胡鬧，我靠在多弗肩上，偷偷笑。

晚上九點(diǎn)，我剛剛洗完澡，多弗坐在床邊看書，我裹著毯子蹭過去，把腳伸進(jìn)他的被子里，冰涼的腳貼在他的腿上，他抖了一下，卻沒把我推開，反而把我摟得更緊。

我趴在他懷里，聽他讀書里的故事，其實(shí)沒聽進(jìn)去多少，只覺得他的聲音很好聽，像海浪拍在沙灘上，讓人安心。

他讀累了，就低頭吻我的額頭，說著：

“布萊斯特，這樣的日子會(huì)一直過下去?！?/p>

我點(diǎn)頭，把臉埋進(jìn)他的頸窩，聞著他身上的味道，覺得自己好像擁有了全世界。

——

十八歲

早上六點(diǎn)，依舊睡不著，被噩夢(mèng)驚醒。

夢(mèng)里是亡國的火，堂吉訶德的獰笑，還有哥哥倒在地上的樣子，冷汗把睡衣都浸濕了。

門被推開，是家族的人端著藥進(jìn)來，白色的藥片躺在手心。藥片卡在喉嚨里，溫水灌進(jìn)來，我盯著天花板，數(shù)上面的裂紋。

他們說這藥能讓我平靜，可我只覺得喉嚨發(fā)緊。

早上七點(diǎn)，早餐是冷的，放在床頭，我沒動(dòng)。

后來堂吉訶德進(jìn)來，把我抱起來，強(qiáng)迫我靠在他懷里，用勺子喂我喝粥。

粥的溫度剛好，可我嘗不出味道，只覺得他的手臂勒得我喘不過氣。

上午八點(diǎn)，他去處理事務(wù)，我被古拉迪烏斯推到露臺(tái)曬太陽。他說：

“夫人，您笑笑吧，別惹少主生氣了?！?/p>

陽光很刺眼，我縮在輪椅里，閉上眼，不敢看遠(yuǎn)處的海。那片海曾是我跳下去的地方，現(xiàn)在卻像要把我吞進(jìn)去。

上午十點(diǎn)，迷迷糊糊又睡著了，果然只有在夢(mèng)里才會(huì)有片刻安寧，我才感覺到，我還是我自己。

下午一點(diǎn)，又被人推到花園里，還是那片無憂花叢，只是花瓣落了一地，我坐在原來的位置，數(shù)地上的落花。

一片、兩片……

數(shù)到一百的時(shí)候，手指被干枯的花刺扎破了，血珠滲出來，我沒覺得疼。

下午三點(diǎn)，砂糖過來了，她還是老樣子，手里拿著糖果人偶，卻不敢靠近我，只站在幾步外小聲叫“媽媽”。

我抬頭看她，想說“我不是媽媽”，可喉嚨像被堵住，只能扯出一個(gè)僵硬的笑。

她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在哪呢？

哦，我沒有孩子。

可是印象里那個(gè)十三歲的少年，又是誰？

她把糖果放在我手里，輕輕抱著我，糖果在掌心化了，黏糊糊的，像眼淚。

不知不覺又睡著了。

傍晚七點(diǎn)，晚餐是在房間里吃的。

堂吉訶德喂我，我像個(gè)木偶一樣張嘴。

他問我“今天開心嗎”，我看著他的眼睛，那里面沒有了以前的笑意，只有一種我看不懂的占有欲。

我沒說話，他又問了一遍，聲音沉了點(diǎn)，我才點(diǎn)頭，說“開心”。

可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著，悶得難受。

晚上九點(diǎn)，我坐在床邊發(fā)呆。

月光從窗戶照進(jìn)來，落在他的臉上，明明是熟悉的輪廓，我卻覺得陌生。

他走過來，把我按在懷里，我想推開他，可腿還沒好，一用力就疼得發(fā)抖。

他吻我，吻得很重，我閉著眼，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在我耳邊說“說啊，布萊斯特，說你愛我”，熱氣噴在耳邊，我卻覺得冷。

我撇過頭，不去看他，卻聽見自己說“我愛你”。

好惡心啊。

他好像滿意了，抱著我躺下，我的背貼著他的胸口，能感覺到他的心跳，可那心跳不再讓我安心，只讓我覺得窒息。

我覺得自己像是一朵爛掉的花。

迎合，纏綿，丑陋，惡心。

我睜著眼睛看天花板，月光把影子拉得很長，我想起十七歲的晚上，他也是這樣抱著我，可那時(shí)候我是笑著的，現(xiàn)在卻只想哭。

我試著說服自己，我很幸福。

我真的幸福嗎？

我不知道了。

我只知道，我好像再也找不回那個(gè)在花園里撿花瓣、覺得陽光很暖的布悠媞了。

現(xiàn)在的我，像個(gè)被關(guān)在籠子里的鳥，連飛的力氣都沒有了。

可我是布悠媞·布萊斯特啊，是王族的王女，哪怕粉身碎骨，也該是自由的。

為什么，我連說“不”的勇氣都沒有了呢？

誰能來救救我呢？

沒有人來救我。

沒有人聽我說話。

沒有人……連我自己，也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