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的寒風似乎吹走了最后一點暖意，訓練基地銀裝素裹，空氣里彌漫著一種清冽到刺骨的冷。王楚欽右腳踝的繃帶早已拆掉，雖然隊醫(yī)叮囑仍需小心，不能完全發(fā)力，但基本的跑動和訓練已經(jīng)恢復。他重新站在了球臺前，紅色的身影在球館熾白的燈光下移動，揮拍，擊球，汗水再次浸透訓練衫。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身體里某個地方，似乎比受傷的腳踝更僵硬，更難以恢復。

向暖暖依舊在。她像一枚精準運轉的齒輪，完美地嵌合在維克托教練和隊伍之間。訓練計劃，技術分析，戰(zhàn)術反饋……所有需要俄語轉換的工作，她完成得一絲不茍，甚至比之前更加專注、高效。她的存在不可或缺，卻又像一道無形的屏障，將王楚欽徹底隔絕在外。

王楚欽的每一次大力扣殺，球拍撞擊球臺邊緣發(fā)出巨大的“砰”聲，試圖吸引不遠處那個低頭記錄的身影。向暖暖握著筆的手指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筆尖在紙上留下一個微小的墨點，隨即又流暢地移動起來，仿佛那聲巨響只是無關緊要的背景噪音。

訓練間隙，王楚欽仰頭灌下大半瓶水，喉結滾動，目光不受控制地瞟向場邊。向暖暖正和維克托低聲交流著什么，維克托指著屏幕上的某個動作，語速很快。她微微側著頭，露出白皙纖細的脖頸，神情專注，偶爾點頭，用清晰平穩(wěn)的俄語回應。陽光透過高窗落在她睫毛上，投下小片陰影。

王楚欽握著水瓶的手指收緊，塑料瓶身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深吸一口氣，抹了把臉上的汗，邁步走了過去。腳踝已經(jīng)感覺不到太多不適，但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小心翼翼。

“維克托，”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目光卻直直落在向暖暖平靜的側臉上，“剛才那個反手變線，落點是不是可以再刁鉆一點？我看對手的預判……” 他故意拋出一個技術問題，試圖將她拉入對話。

維克托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開始用俄語闡述自己的看法。

向暖暖抬起眼，目光平靜地掠過王楚欽的臉，沒有絲毫停留，仿佛他只是空氣。她轉向維克托，流暢地將教練的話翻譯成中文，語速平穩(wěn)，措辭精準，完全就是一個盡職的傳聲筒。翻譯完畢，她微微頷首，便重新低下頭，在筆記本上快速記錄著要點，仿佛剛才那段對話里根本沒有王楚欽的存在。

王楚欽的話被硬生生堵了回去，像吞了一塊冰，噎在喉嚨里，冷得發(fā)疼。他看著那顆毛茸茸的、完全埋首于工作的腦袋，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焦躁再次攫住了他。他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下午是枯燥的錄像分析。會議室窗簾拉得很嚴實，只有投影儀的光束在幕布上跳動。王楚欽坐在前排，向暖暖抱著記錄本，習慣性地走向后排靠窗的位置——那個離他最遠、光線也相對較差的角落。

王楚欽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在她即將落座時，他猛地站起身，動作幅度大得帶倒了椅子。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他一把拎起自己旁邊那張空椅子，幾步走到后排，不由分說地將椅子重重地放在了向暖暖原本想坐的位置旁邊，緊挨著她！

“坐這兒?！彼穆曇舨桓?，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眼神沉沉地盯著她，帶著孤注一擲的壓迫感，“看得清楚點，別漏了細節(jié)。” 理由冠冕堂皇。

整個會議室瞬間安靜下來，所有隊員的目光都聚焦過來，帶著驚訝和探究?？諝夥路鹉塘恕?/p>

向暖暖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她抱著記錄本，看著那張被強行塞到她旁邊的、屬于王楚欽的椅子，又抬眼看向他。那雙圓圓的杏眼里，依舊沒有憤怒，沒有慌亂，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以及一絲……冰冷的、清晰的抗拒。

她沒有說話，也沒有看他。在短暫的僵持后，她抱著記錄本，平靜地、無聲地繞開了那張椅子，走到了會議室的另一邊——一個離王楚欽最遠、同時也離屏幕最遠的角落。那里光線昏暗，位置局促。

她拉開椅子，坐下，將記錄本攤開在腿上，目光平靜地投向幕布。整個過程，沒有一絲猶豫，沒有一句抱怨，平靜得像是在完成一個再自然不過的選擇。她用行動清晰地劃出了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

王楚欽站在原地，手里還攥著那張椅子的靠背，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他看著她坐在那個昏暗的角落里，小小的身影幾乎要融入陰影里，卻挺直著背脊，像一株在寒風中倔強生長的小草。一股冰冷的、帶著刺痛的挫敗感，像西伯利亞的寒流，瞬間席卷了他全身。他精心設計的、帶著強勢意味的“靠近”，被她用最平靜、最決絕的方式徹底粉碎。

他默默地、有些僵硬地將那張椅子拖回原位，坐下。整個錄像分析過程，他一個字都沒聽進去。視線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一次次不受控制地飄向那個昏暗的角落。向暖暖偶爾低頭記錄，側臉在微弱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沉靜。她一次也沒有朝他這邊看過。

訓練結束的哨聲像是救贖。王楚欽幾乎是第一個沖出訓練館的。冰冷的空氣瞬間灌入肺腑，卻無法澆滅心口那股焦灼的火焰。他漫無目的地在基地積雪的小路上走著，腳下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不知不覺，他走到了基地小賣部后面那條相對僻靜的小巷。剛拐過彎，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向暖暖正站在一個堆滿廢棄紙箱的角落，手里拿著手機，似乎在打電話。她背對著他，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他從未聽過的、近乎溫柔和依賴的語調(diào)。

“……嗯，知道了媽，我會注意的……錢夠用的，您別擔心……這邊工作挺好的，教練和隊員都……都挺好相處的……” 她的聲音頓了頓，似乎在猶豫什么，然后才輕輕地、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委屈和撒嬌補充道，“……就是……就是有點想您做的糖醋排骨了……”

晚風吹拂著她額前的碎發(fā)，露出光潔的額頭。她微微低著頭，肩膀放松，整個人的姿態(tài)都透出一種與平時工作狀態(tài)截然不同的柔軟和脆弱。那是王楚欽從未見過的、只會在最親近的人面前流露的模樣。

王楚欽的腳步釘在了原地。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脹。原來她不是沒有情緒，不是不會撒嬌，不是不會想念。她只是……把她所有的柔軟、依賴、委屈和思念，都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像一只受到驚嚇的蚌，緊緊閉合著外殼，只在他面前，展露著冰冷堅硬的、名為“無視”的盔甲。

她所有的溫暖和柔軟，都留給了電話那頭遠在千里之外的人。而他，王楚欽，這個曾經(jīng)自以為可以隨意逗弄她、掌控她情緒的人，現(xiàn)在連讓她皺一下眉頭、分出一絲情緒的資格都沒有了。

他看著她打完電話，小心地把手機揣進口袋，然后搓了搓凍得有些發(fā)紅的手，轉身準備離開。就在她轉身的瞬間，目光不可避免地掃到了站在巷口陰影里的他。

四目相對。

向暖暖臉上的柔軟和溫情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快得像被寒風卷走的雪沫。那雙眼睛再次恢復了冰封的平靜，沒有任何驚訝，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只是看到了路邊一塊無關緊要的石頭。她甚至沒有停頓一秒，腳步?jīng)]有絲毫改變方向，徑直朝著與他相反的方向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基地宿舍樓的方向。

王楚欽依舊僵立在巷口的陰影里，像個被遺棄的雪人。剛才電話里那一聲帶著撒嬌的“想您做的糖醋排骨了”，像一根細小的針，反復扎著他心口最柔軟的地方。

冷風卷著雪沫，撲打在他臉上。他緩緩抬起手，看著自己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深深月牙痕。一個月的努力，撞墻，試探，示好……最終只換來一場徹頭徹尾的潰敗，和更加堅固的冰封堡壘。

他好像真的……徹底失去了靠近她的路徑。連遠遠地看著她流露出一點真實的溫度，都成了一種奢望。而這份遲來的、鋪天蓋地的認知，比莫斯科零下二十度的寒風，更讓他覺得冰冷刺骨，無處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