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的寒冬似乎終于亮出了它最鋒利的獠牙。一場醞釀已久的特大暴雪毫無預兆地席卷了整個地區(qū),狂風裹挾著鵝毛般的雪片,能見度瞬間降至不足五米。原定于今天返回市區(qū)進行賽前體檢的計劃,被這場突如其來的白災徹底打亂。
基地通往市區(qū)的主干道被厚厚的積雪和倒伏的樹木徹底阻斷,救援一時半刻無法抵達。更糟糕的是,訓練基地依山而建,暴雪引發(fā)了小規(guī)模的山體松動,靠近后山的一處供暖管道被砸裂,基地備用發(fā)電機也因過載跳閘,整個基地瞬間陷入黑暗和刺骨的寒冷。
一片混亂中,維克托教練當機立斷,組織隊員和工作人員分批前往地勢更高、結構更堅固的物資儲備倉庫避險。風雪太大,人群在能見度極低的雪幕中艱難移動,深一腳淺一腳。
向暖暖裹緊了羽絨服,帽子拉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努力跟上前面隊員模糊的背影。狂風卷著雪粒子抽打在臉上,冰冷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燒感。腳下的積雪深及小腿,每邁出一步都異常艱難。突然,她腳下一滑,踩進了一個被積雪掩蓋的淺坑,身體瞬間失去平衡!
“啊!”驚呼聲被狂風瞬間吞沒大半。
就在她以為自己要摔倒時,一只強有力的手臂猛地從斜后方伸過來,緊緊攥住了她的胳膊肘!力道很大,帶著不容抗拒的穩(wěn)定感,硬生生將她即將傾倒的身體拽了回來!
“看路!笨土豆!”熟悉的、帶著點氣急敗壞的吼聲穿透風雪的嘶吼,在她耳邊炸開。
是王楚欽!他不知道什么時候脫離了大部隊,緊緊跟在她身后!
向暖暖驚魂未定地站穩(wěn),胳膊上被他攥過的地方傳來清晰的痛感和灼熱的溫度。她下意識地想掙脫,卻被王楚欽更緊地抓住,幾乎是半拖半拽地帶著她往前沖。
“跟著我!別掉隊!”他的聲音在狂風中顯得異常緊繃,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風雪越來越大,前方隊友的身影徹底消失在白茫茫的混沌中。能見度幾乎為零,只有呼嘯的風聲和腳下令人心悸的積雪摩擦聲。王楚欽死死抓著向暖暖的手臂,憑借著對基地地形的模糊記憶,試圖朝著記憶中倉庫的方向前進。
“這邊!”他拉著她拐過一個彎。
然而,就在他們剛剛踏出幾步,腳下踩踏的積雪層突然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咔嚓”碎裂聲!緊接著,一股巨大的失重感猛地攫住了兩人!
“小心——!”王楚欽的驚呼被風雪吞沒。
一切都發(fā)生得太快!他們腳下的雪坡發(fā)生了小范圍的崩塌!兩人根本來不及反應,身體瞬間失去了支撐,順著陡峭的雪坡不受控制地翻滾、滑落下去!天旋地轉(zhuǎn),冰冷的雪塊瘋狂地灌入口鼻,世界只剩下混亂的白和令人窒息的墜落感!
不知翻滾了多久,伴隨著一聲沉悶的撞擊,兩人終于停了下來。
世界安靜了一瞬,只剩下耳邊嗡嗡的耳鳴和狂風的嗚咽。
向暖暖被摔得七葷八素,渾身骨頭像散了架,冰冷刺骨的雪灌滿了她的領口、袖口。她掙扎著想爬起來,卻發(fā)現(xiàn)左腿一陣鉆心的劇痛,根本使不上力!
“呃……”她痛呼出聲,聲音帶著顫抖。
“暖暖!”王楚欽焦急的聲音立刻在身旁響起。他顯然也摔得不輕,但動作更快,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到她身邊?!皞牧??!”
他借著微弱的天光(暴風雪似乎小了一些,能見度稍好),焦急地檢查著她。當他的手觸碰到她左腿小腿時,向暖暖痛得倒抽一口冷氣。
“別動!”王楚欽聲音一緊,動作瞬間變得極其小心。他迅速清理掉她小腿周圍的積雪,借著雪地反射的微光,看到了她褲腿被劃破的口子和里面滲出的、在低溫下迅速凝固的暗紅色血跡。他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
“骨頭應該沒事,可能是韌帶扭傷加劃傷?!彼焖倥袛?,聲音帶著竭力壓抑的鎮(zhèn)定,但微微的顫抖泄露了他內(nèi)心的焦灼。他毫不猶豫地脫下自己身上那件厚實的防風外套,不由分說地裹在向暖暖瑟瑟發(fā)抖的身上,然后開始撕扯自己保暖內(nèi)衣相對干凈的里襯,準備給她包扎止血。
“你……你自己……”向暖暖凍得牙齒打顫,看著他只穿著單薄毛衣在風雪中忙碌,想阻止。
“閉嘴!別亂動!”王楚欽低吼一聲,語氣兇悍,手上的動作卻異常輕柔。他用撕下的布條小心地裹住她受傷的小腿,打了個牢固的結。做完這一切,他才開始環(huán)顧四周。
他們滑落的地方是一個狹窄的、被積雪覆蓋的巖石凹陷處,像一個小小的天然避風港,三面是陡峭的、覆滿冰雪的巖壁,一面是他們滾下來的陡坡。暫時安全,但也被徹底困住了。風雪依舊在頭頂肆虐,天色越來越暗,溫度在急劇下降。
王楚欽的臉色凝重得能滴出水。他試著用手機求救,不出所料,沒有任何信號。他又試著朝陡坡上方呼喊了幾聲,聲音很快被風雪吞沒。絕望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纏繞上來。
他退回凹陷處,看著縮在角落里、裹著他的外套依舊凍得嘴唇發(fā)紫、臉色蒼白的向暖暖。她的睫毛上結了細小的冰晶,身體因為寒冷和疼痛而微微顫抖。
王楚欽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比這風雪更讓他感到刺骨的寒意。他不能再讓她凍著!他咬咬牙,幾乎是憑著本能,挪到她身邊,然后伸出雙臂,不由分說地將她冰冷僵硬的身體,緊緊地、用力地抱進了自己懷里!
“你……!”向暖暖身體猛地一僵,下意識地想掙扎。這個擁抱太突然,太緊密,帶著他滾燙的體溫和劇烈的心跳,瞬間將她包裹。陌生又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
“別動!”王楚欽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帶著不容抗拒的強硬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不想凍死就老實待著!保存體力!” 他收緊了手臂,將她更緊地箍在懷里,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她冰冷的身軀。
向暖暖的身體僵硬了片刻。掙扎的念頭在刺骨的寒冷和腿上傳來的劇痛面前顯得如此無力。他懷里的溫度像黑暗中的唯一火源,帶著致命的誘惑力。最終,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她放棄了掙扎,身體不受控制地往那溫暖的源頭縮了縮,將凍得麻木的臉頰貼在了他溫熱的頸窩。眼淚毫無征兆地涌了出來,混合著臉上的雪水,冰涼一片。
王楚欽感受到懷里身體的順從和那細微的啜泣,身體也微微僵了一下。他低下頭,下頜輕輕抵著她冰冷的發(fā)頂,手臂收得更緊,仿佛要將自己所有的熱量都傳遞給她。風雪在小小的凹陷外咆哮,這個小得可憐的空間里,只剩下兩人緊密相貼的身體和彼此劇烈的心跳聲。
時間在寒冷和恐懼中變得無比漫長。王楚欽一直保持著擁抱的姿勢,不敢有絲毫放松。他的體溫在迅速流失,懷里的向暖暖雖然不再顫抖得那么厲害,但身體依舊冰涼。
“王楚欽……”懷里傳來向暖暖微弱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哭腔,“我們會死在這里嗎?”
“不會?!蓖醭J斬釘截鐵地回答,聲音因為寒冷而有些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救援隊會找到我們的。別怕,壯壯?!?那個久違的外號,此刻從他口中喊出,沒有了往日的戲謔,只剩下一種沉甸甸的、近乎承諾的安撫。
向暖暖的眼淚流得更兇了。她在他懷里微微動了動,聲音哽咽著,帶著壓抑了太久、終于在此刻崩潰的委屈和憤怒:“你……你為什么總是這樣……總是欺負我……叫我外號……耍我……看我出丑……你知不知道我……我……” 后面的話被更洶涌的哭泣淹沒。
王楚欽的心被她的哭聲狠狠刺痛。他收緊了手臂,下頜抵著她的發(fā)頂,聲音低沉而艱澀,帶著前所未有的認真和……痛楚。
“暖暖,”他叫了她的名字,不是“壯壯”,“我承認……我混蛋。我從小就混蛋,喜歡看你生氣,看你跳腳,覺得逗你特有意思……搬走那十年,胡同里那個跟在我屁股后面跑的小胖丫,好像成了我記憶里……唯一一點沒變的東西。再見到你,我……我不知道怎么跟你相處了,好像除了用小時候那套惹你生氣的方法,我就不會別的了……”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積攢勇氣,聲音更低啞了幾分:“那些吃的……不是施舍,也不是耍你。我就是……就是看你啃干面包不順眼,看你盯著別人吃的流口水覺得……覺得得給你弄點好的??茨銉龅枚哙?,就想把衣服裹你身上??茨惚粐樀秸m然挺好玩……但更想把你護著……”
懷里的啜泣聲小了一些,但身體的僵硬并未完全放松。
王楚欽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得肺葉生疼,但他還是把心底最深處、連自己都羞于承認的念頭說了出來:“維克托教練……他說得對……我不是……不只是想逗你玩?!?/p>
這句話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向暖暖的身體猛地一顫,她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風雪微光下,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沾著雪屑,嘴唇凍得有些發(fā)紫,但那雙深邃的眼睛里,此刻盛滿了她從未見過的、濃烈而直白的情緒——是懊悔,是痛楚,是笨拙,還有……一種讓她心跳驟然失序的、滾燙的真誠。
“我……”王楚欽看著她含淚的眼睛,喉結滾動,剩下的話卻像被凍住,笨拙得不知該如何表達。他只能更緊地抱住她,用行動傳遞著無法言說的急切和懇求。
就在這時,一陣劇烈的眩暈猛地襲來!王楚欽眼前一黑,身體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你怎么了?!”向暖暖立刻察覺到了他的異樣,顧不上腿傷和眼淚,驚恐地扶住他。
“沒……沒事……”王楚欽甩了甩頭,試圖驅(qū)散那陣眩暈,但額角卻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他下意識地抬手摸向自己的后腦勺,指尖觸碰到一片黏膩冰冷——是凝固的血痂!剛才在翻滾滑落的過程中,他的頭不知撞到了什么!
一陣寒意比風雪更刺骨地竄上向暖暖的脊背!他受傷了!他一直沒吭聲!
“你受傷了!你為什么不早說!”向暖暖的聲音帶著哭腔和憤怒,她掙扎著想檢查他的傷口。
“小傷……死不了……”王楚欽抓住她的手,不讓她亂動,聲音有些虛弱,卻強撐著,“別擔心……保存體力……救援……會來的……”
眩暈感再次襲來,伴隨著一陣強烈的惡心。王楚欽眼前發(fā)黑,身體軟軟地向下滑去。
“王楚欽!”向暖暖驚恐地尖叫,用盡全身力氣抱住他下滑的身體。他高大的身軀異常沉重,帶著不正常的滾燙!他在發(fā)燒!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向暖暖淹沒??粗鴳牙锘杳圆恍?、額頭滾燙的王楚欽,看著他后腦勺那片刺目的暗紅,看著他為了給自己取暖只穿著單薄毛衣、凍得嘴唇發(fā)紫的樣子……一個月來的委屈、憤怒、冰冷的漠視,在這一刻,被更巨大的恐懼和一種撕心裂肺的痛楚徹底碾碎!
“王楚欽!你醒醒!你別嚇我!”她用力拍打著他的臉頰,聲音帶著絕望的哭喊,“你不是要解釋嗎?!我聽著!我都聽著!我不生氣了!真的不生氣了!你醒醒啊!煩人精!你醒醒!你還沒告訴我……你還沒告訴我……” 她哽咽著,后面的話再也說不出來,只剩下無助的、撕心裂肺的哭泣。
風雪依舊在小小的避風港外肆虐,發(fā)出凄厲的嗚咽?;璋档墓饩€下,向暖暖緊緊抱著昏迷的王楚欽,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他冰冷的身體,滾燙的淚水一滴一滴砸落在他緊閉的眼瞼上。
冰封了一個月的堡壘,在生死邊緣,在滾燙的眼淚和無助的恐懼中,轟然坍塌。那些被刻意無視的關心,那些被曲解的笨拙,那些藏在惡劣玩笑下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真心,此刻都化作了尖銳的碎片,扎得她體無完膚,也讓她終于看清了冰層之下,那同樣滾燙而笨拙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