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水河谷的捷報還沒焐熱,李歸唐就帶著歸義軍主力轉(zhuǎn)移到了野狼谷。這處峽谷是肅州通往瓜州的咽喉,兩側(cè)懸崖陡峭,谷底只有一條容得下兩匹馬并行的小道——正是打伏擊的絕佳地點。
“歸唐兄弟,這‘破甲弩’真能射穿吐蕃人的鐵甲?”王二摩挲著手中的新武器,滿臉懷疑。這弩是李歸唐根據(jù)“床弩”原理改良的,用桑木做弓臂,牛筋做弦,箭桿是實心硬木,箭頭則是老周用“土鋼”鍛打的三棱錐,看著確實比普通弓箭唬人。
“試試就知道了?!崩顨w唐指著百米外一塊半人高的巖石,“王二哥,你來開第一箭?!?/p>
王二深吸一口氣,雙腳蹬住弩身,雙手絞動絞車。隨著“咔咔”聲,牛筋弦被拉滿。他瞄準(zhǔn)巖石,猛地扣下扳機(jī)——
“咻!”
破甲弩箭帶著尖銳的呼嘯,竟真的射穿了巖石表層,箭尾在石面上嗡嗡震顫!
“好家伙!”王二眼睛瞪得溜圓,“這要是射在人身上……”
“不是射人,是射馬?!崩顨w唐糾正道,“論恐熱和烏介的主力是騎兵,只要廢掉戰(zhàn)馬,他們的鐵甲就是累贅?!彼钢鴯{谷兩側(cè)的懸崖,“王二哥帶三百人守東側(cè),用破甲弩專射馬腿;刀疤臉帶三百人守西側(cè),備好滾石和火油彈;張公帶四百人守谷口,等他們進(jìn)了伏擊圈,就用‘拒馬樁’封死退路!”
布置剛妥,斥候就策馬奔來:“李郎君!回鶻王子烏介和論恐熱帶著三千騎兵,已經(jīng)到谷口了!”
李歸唐趴在懸崖邊的茅草里,果然看到峽谷入口處揚(yáng)起漫天煙塵。烏介的回鶻騎兵穿著皮甲,手持彎刀,在谷口徘徊片刻,似乎在猶豫是否進(jìn)入。
“論恐熱,這峽谷看著邪門,莫不是有埋伏?”烏介勒住戰(zhàn)馬,語氣帶著警惕。他雖是墻頭草,但能在回鶻內(nèi)亂中活下來,靠的就是這份多疑。
論恐熱捂著還在滲血的左臂(上次被火油彈燒傷),咬牙道:“烏介王子多慮了!張議潮那點人,剛打完苦水河谷,哪還有力氣設(shè)伏?再說這野狼谷是捷徑,錯過了,等他們縮回瓜州,咱們又得費力氣攻城!”
他拍著胸脯保證:“我?guī)罗J打先鋒,王子殿后,若有埋伏,我替你擋著!”
烏介被說動了。他垂涎河西鹽池已久,論恐熱許了他戰(zhàn)后分一半鹽稅,這誘惑實在太大?!昂茫∧蔷吐犝搶④姷?!”
三千騎兵魚貫進(jìn)入野狼谷。馬蹄聲在峽谷中回蕩,驚起一群群飛鳥。論恐熱的吐蕃兵在前,烏介的回鶻兵在后,隊伍拉得足有半里長。
李歸唐趴在懸崖上,數(shù)著進(jìn)入谷中的騎兵數(shù)量,直到最后一個回鶻兵的馬頭消失在拐角,才猛地?fù)]下手臂!
“放!”
東側(cè)懸崖上,王二的破甲弩陣率先發(fā)難!三十張弩箭同時射出,帶著破空的銳嘯,精準(zhǔn)地釘入前排吐蕃戰(zhàn)馬的腿彎!
“唏律律——!”
戰(zhàn)馬悲鳴著倒地,將背上的騎兵甩下鞍座。后面的騎兵收勢不及,瞬間撞成一團(tuán)。論恐熱猝不及防,差點被掀下馬背,他抽出彎刀怒吼:“有埋伏!戒備!”
然而已經(jīng)晚了。西側(cè)懸崖上,刀疤臉的滾石和火油彈如雨點般砸下!火油彈在擁擠的峽谷中炸開,硫磺火焰粘在吐蕃兵的皮甲上燃燒,慘叫聲此起彼伏。
“往回撤!快往回撤!”論恐熱揮舞彎刀劈開滾石,試圖組織突圍。
但谷口早已被張議潮的人用“拒馬樁”封死——那是李歸唐設(shè)計的“改進(jìn)版”,用削尖的硬木交叉固定,底部還焊上了從吐蕃鐵甲上拆下來的尖刺,戰(zhàn)馬根本不敢靠近。
“殺??!”張議潮站在谷口高坡上,揮舞著唐刀下令。歸義軍將士們從兩側(cè)懸崖的隱蔽處沖出,沿著陡坡滑入谷底,與被困的吐蕃、回鶻兵絞殺在一起。
李歸唐沒有下去,他趴在懸崖上,用特制的“望遠(yuǎn)鏡”(兩片打磨過的水晶片嵌在木筒里)觀察戰(zhàn)局。當(dāng)看到烏介帶著后隊試圖從西側(cè)懸崖攀爬突圍時,他立刻讓人敲響了牛角號。
“嗚——嗚——”
三聲急促的號聲是信號。早已埋伏在西側(cè)懸崖頂端的五十名歸義軍將士,立刻將準(zhǔn)備好的“土制炸藥包”(用硝石、硫磺、碎石混合制成)扔向攀爬的回鶻兵。
“轟隆!轟??!”
爆炸聲雖不及震天雷猛烈,卻足以將脆弱的攀爬繩炸斷。回鶻兵慘叫著從懸崖上墜落,烏介僥幸抓住一根巖石縫隙,才沒掉下去,卻被碎石砸得頭破血流。
“論恐熱!你坑我!”烏介在懸崖上怒吼,他終于明白,這根本不是小股伏擊,而是張議潮的主力!
論恐熱此刻也是自身難保。王二的破甲弩專找他的親兵下手,短短一炷香時間,他身邊的精銳就倒下了一半。當(dāng)他看到歸義軍將士們手持的短柄斧劈砍吐蕃鐵甲時,突然想起李歸唐在沙州用的“夾鋼法”——這些武器,比他們的吐蕃彎刀還硬!
“撤!往東側(cè)懸崖撤!”論恐熱徹底慌了,他調(diào)轉(zhuǎn)馬頭,竟不管還在谷底廝殺的部下,自顧自地朝著東側(cè)一處相對平緩的坡地沖去。
“想跑?”李歸唐冷笑,從懷里摸出最后一個“信號彈”——用硫磺和硝石混合制成的煙火,點燃后能噴出紅色煙霧。
紅色煙霧在峽谷上空炸開,這是通知王二“重點關(guān)照”的信號。王二看到煙霧,立刻帶著破甲弩手轉(zhuǎn)向東側(cè),十幾支弩箭精準(zhǔn)地射向論恐熱的戰(zhàn)馬!
“噗嗤!”
三箭穿透馬腹,戰(zhàn)馬轟然倒地。論恐熱被甩出去老遠(yuǎn),摔斷了腿骨,他掙扎著想要爬起,卻被趕上來的王二一斧劈在肩甲上!
“咔嚓!”
鐵甲碎裂,論恐熱慘叫一聲,被王二踩在腳下。
“論將軍,別來無恙?。俊蓖醵熜χ?,斧頭抵住他的咽喉。
主帥被擒,谷底的吐蕃、回鶻兵徹底崩潰。烏介見勢不妙,竟狠心砍斷了自己的馬韁,騎著一匹無鞍馬從西側(cè)懸崖的陡坡沖了下去,連滾帶爬地逃向肅州方向。
李歸唐沒有追。他知道,野狼谷這一戰(zhàn),歸義軍已經(jīng)贏了。
夕陽西下時,戰(zhàn)斗終于結(jié)束。谷底到處是戰(zhàn)馬和士兵的尸體,歸義軍將士們正在清理戰(zhàn)場,繳獲的戰(zhàn)馬、盔甲堆成了小山。
“歸唐兄弟,”王二拖著被捆成粽子的論恐熱走過來,臉上濺滿了血,“這狗賊怎么處置?”
李歸唐看著論恐熱驚恐的眼睛,又看向張議潮:“張公,論恐熱是吐蕃名將,殺了他,怕吐蕃贊普會派大軍報復(fù)。不如……把他送給長安?”
張議潮立刻明白了:“你是說,讓他做我們獻(xiàn)給朝廷的‘投名狀’?”
“對!”李歸唐點頭,“把他和繳獲的吐蕃、回鶻旗幟一起送往長安,再附上河西十二州的收復(fù)計劃,讓朝廷看看我們的實力!”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銳利:“而且,我們可以‘不小心’讓他在長安說出——烏介勾結(jié)吐蕃的事。回鶻和吐蕃本就有矛盾,這下子,他們更不可能聯(lián)手了。”
“高!”張議潮拍著李歸唐的肩膀大笑,“歸唐,你這腦子,真是比刀子還利!”
論恐熱聽得懂漢語,此刻面如死灰。他知道,自己被這個少年徹底算計了——活著比死了還難受。
野狼谷的硝煙漸漸散去,歸義軍的唐旗在夕陽下獵獵作響。李歸唐站在懸崖邊,望著肅州方向的晚霞,知道收復(fù)甘州、肅州的時機(jī)已經(jīng)成熟。
“張公,”他轉(zhuǎn)身道,“休整三日,我們進(jìn)軍肅州!”
張議潮看著谷中忙碌的將士們,又看了看被押下去的論恐熱,重重點頭:“好!進(jìn)軍肅州!”
三天后,歸義軍兵臨肅州城下。守城的吐蕃兵早已聽聞野狼谷的慘敗,又見論恐熱被五花大綁地押在陣前,嚇得當(dāng)天就開城投降。
收復(fù)肅州的消息傳到沙州時,百姓們自發(fā)地在街道上點燃篝火,載歌載舞。李歸唐站在肅州城頭,看著手中的河西地圖,十二州已收復(fù)其三。
“還差九個?!彼p聲道。
張議潮走到他身邊,遞過一封密信:“長安回信了。李德裕相公說,論恐熱已被押入天牢,圣上龍顏大悅,賞了我們一批稻種和農(nóng)具,還說……‘待河西盡復(fù),當(dāng)以十二州節(jié)度使相授’?!?/p>
“李德裕倒是個明白人。”李歸唐笑了。他知道,這位晚唐名相是真心想收復(fù)河湟,只是朝堂掣肘太多,能做到這一步已屬不易。
“但信里還說,”張議潮的聲音低沉下來,“吐蕃贊普任命了新的河西節(jié)度使,正帶著大軍往甘州趕來——這次來的,是吐蕃的‘戰(zhàn)神’尚恐熱,論恐熱的哥哥。”
李歸唐握著地圖的手指猛地收緊。尚恐熱,這個人他在陳景的記憶里有印象——此人比論恐熱更狠、更能打,曾在河湟大敗過回鶻主力。
“看來,真正的硬仗,才剛開始?!崩顨w唐望向甘州方向,眼中沒有絲毫畏懼,只有躍躍欲試的光芒。
歸義之路,本就鋪滿荊棘。但他和張議潮,還有千千萬萬的歸義軍將士,會用手中的刀,腳下的血,一步步趟出一條通往長安的大道。
甘州城頭的吐蕃軍旗,很快就會換成大唐的旗幟。李歸唐對此,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