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規(guī)全的額頭磕在青磚上,冰碴子透過發(fā)冠硌得頭皮生疼。
他偷眼覷年世蘭斜倚在美人榻上,指間繞著鎏金護甲,玉色披風滑落半邊肩頭,露出月白寢衣下若隱若現(xiàn)的鎖骨——這副慵懶模樣比平日里的盛怒更讓他心驚。
“娘娘明鑒!奴才實是被小碌子那廝蒙蔽了!”他膝行半步,聲音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延慶殿的份例奴才早備好了,只等……”
“夠了?!蹦晔捞m打斷他,護甲輕叩紫檀桌面,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周寧海,”她目光未離黃規(guī)全,卻對身后侍立的太監(jiān)道,“往后延慶殿缺什么,直接從翊坤宮庫房取。內務府的鑰匙,你替本宮收著?!?/p>
周寧海心領神會,垂首應“喳”。
黃規(guī)全猛地抬頭,見年世蘭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那雙曾盛滿烈火的杏眼此刻平靜無波,卻讓他遍體生寒——這是要繞過內務府,將端妃宮的供給徹底攥在翊坤宮手里!他張了張嘴,想辯解幾句,卻在年世蘭驟然冷下來的目光中把話咽了回去。
“吉祥,”年世蘭轉眸看向垂手侍立的宮女,后者慌忙跪倒,“你家主子身子弱,往后殿內灑掃、份例清點,都由你直管。掌事太監(jiān)的人選,你與端妃娘娘商議著定?!彼D了頓,眼尾余光掃過黃規(guī)全煞白的臉,“若再讓本宮發(fā)現(xiàn)短了什么,或是有奴才陽奉陰違……”
“奴才不敢!”黃規(guī)全不等她說完便磕頭如搗蒜,額頭很快滲出血跡,“奴才這就去辦!定讓延慶殿妥妥帖帖的!”
年世蘭不再理他,揮了揮手帕示意退下。
待黃規(guī)全連滾帶爬地出去,她才對齊月賓笑道:“這下該清凈些了。我過幾日再來,你好生將養(yǎng)著?!?/p>
齊月賓送她到殿門口,雪光映得她臉色依舊蒼白,卻比昨日多了分活氣。
“夜里風大,”她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雪落,“轎子帷子記得放下來?!?/p>
年世蘭腳步微頓,回頭看她。
齊月賓卻已轉身進屋,只留給她一個清瘦的背影。
頌芝扶著她上轎,忍不住低聲道:“娘娘,端妃娘娘方才……”
“嗯。”年世蘭掀簾坐定,嘴角噙著抹淺淡的笑意,“把暖爐再往這邊挪挪?!?/p>
翊坤宮的消息傳到景仁宮時,烏拉那拉宜修正對著銅鏡插簪。
剪秋捧著鎏金妝奩侍立一旁,見她將一支赤金點翠鳳凰步搖取下,又換上支素銀流蘇,忍不住道:“娘娘,今日殿選,您怎的換了素凈首飾?”
“素凈些好?!币诵迵崃藫狒W邊的銀簪,鏡中人嘴角噙著溫婉的笑,眼底卻無半分暖意,“皇上今日本就屬意甄氏,我若打扮得太過,倒顯得容不下新人了?!?/p>
說話間,太監(jiān)通報殿選結束。
宜修起身時,裙擺掃過身后的檀木書架,上面擺著的《女誡》恰好翻開到“婦德”那一頁。
她走到暖閣,見玄凌正翻看新入宮秀女的綠頭牌,手指在“甄氏”二字上多停了片刻。
“恭喜皇上,又得佳人。”宜修福身行禮,目光掃過牌上“甄嬛”二字,心中冷笑——這丫頭與純元有三分相似,倒也難怪皇上會另眼相看。
玄凌頭也未抬:“那個甄氏,朕瞧著不錯,賜號‘莞’吧?!彼畔屡谱?,看向宜修,“你看她們的住處如何安排?”
宜修早有盤算,柔聲笑道:“此事原該由華妃妹妹做主,她最是心細……”
“華妃病著,”玄凌打斷她,語氣帶著不易察覺的厭煩,“你是皇后,按規(guī)矩辦即可?!?/p>
宜修心中一凜,面上卻依舊恭順:“臣妾遵旨。”
她退下時,聽見玄凌在身后輕聲呢喃:“莞爾一笑,確實不錯……”那語氣里的溫柔,是她多年未曾聽過的。
年世蘭聽頌芝說完殿選趣事,正用銀刀剖開一枚蜜漬金桔。
“夏冬春?”她挑眉,金桔汁液濺在指甲上,映得丹蔻越發(fā)鮮紅,“漢軍旗的?倒也配得上這張狂勁兒?!?/p>
“可不是嘛,”頌芝替她擦去指尖汁液,“聽說她當眾譏諷沈眉莊小主是小門小戶,還差點動手推了莞常在——就是那個甄氏小主,皇上親自賜了‘莞’字呢!”
年世蘭捏著金桔的手頓了頓。
“莞常在……”她低聲重復,腦海中浮現(xiàn)出前世那個倚梅苑掛小像的清瘦身影。
玄凌對純元的執(zhí)念,終究還是落到了甄嬛身上。
她將金桔放入口中,甜膩的滋味卻掩不住心底的澀意——也好,有這層“像”,甄嬛的路或許能走得更順些。
次日剪秋來送秀女分宮名冊時,年世蘭正在臨帖。
宣紙鋪在紫檀大案上,她握著狼毫的手穩(wěn)如磐石,筆下是風骨凜然的瘦金體。
“皇后安排的,自然錯不了?!彼匆参纯疵麅?,墨筆在“碎玉軒——莞常在”處頓了頓,“你且回吧,本宮乏了。”
剪秋捧著名冊站在原地,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往日里華妃見到名冊總要挑剔半天,今日卻如此冷淡,反倒讓她摸不著頭腦。
年世蘭抬眸看她,見她欲言又止,忽然笑道:“怎么?皇后還讓你帶了別的話?”
“沒……沒有?!奔羟锘琶Φ皖^,“那奴婢告退?!?/p>
看著剪秋匆匆離去的背影,年世蘭將筆擱在筆山上,墨滴在宣紙上暈開,像一滴凝固的血?!绊炛?,”她忽然道,“去把曹貴人和麗嬪叫來,就說本宮想溫宜公主了?!?/p>
曹琴默接到傳召時,正在給溫宜喂蓮子羹。
乳母抱著孩子坐在暖炕上,小姑娘看見母親皺眉的樣子,不由得癟了癟嘴?!邦~娘,抱抱……”
“乖,先讓乳母喂?!辈芮倌媾畠翰亮瞬磷旖?,心中卻如十五個吊桶打水——華妃突然召見,還特意提到溫宜,莫不是想把孩子抱去翊坤宮撫養(yǎng)?
她雖是貴人,卻全靠華妃扶持,若沒了溫宜這個籌碼,日后如何立足?
“備車,”她咬了咬牙,對心腹宮女道,“把溫宜的披風多帶一件,宮里風大?!?/p>
麗嬪來得比她早,正坐在翊坤宮的軟榻上嗑瓜子。
年世蘭斜倚在主位上,身上換了件石榴紅的錦緞常服,襯得容光煥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