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目光落在皇后臉上,那眼神沉靜如水,卻仿佛能穿透層層宮墻,將所有隱秘都看得一清二楚。
有失望,有無奈,更有一絲難以言說的復(fù)雜,畢竟是自己的親侄女,可這手段也忒不光彩了。
她收回目光,聲音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放開她吧?!?/p>
江福海連忙松了手,麗嬪癱坐在濕漉漉的地上,依舊喃喃自語:“別找我……是皇后……”
“竹息,”太后轉(zhuǎn)向身邊的宮女,“把麗嬪帶回壽康宮偏殿,找兩個穩(wěn)妥的嬤嬤看著,別讓她再瘋言瘋語驚擾了旁人。”
前幾日余氏下毒的事兒早已傳遍后宮,太后豈能不知?
皇上前腳出宮,后腳就鬧出這等事,本想息事寧人,偏這麗嬪是個不中用的,三兩下就被嚇破了膽,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皇后心里一緊,連忙上前一步:“皇額娘,麗嬪如今失心瘋癲,怕是會擾了您清靜,還是讓臣妾帶回景仁宮吧,也好讓太醫(yī)時時照看?!?/p>
皇上明日就要回宮了,若是讓麗嬪在壽康宮說出些不該說的,后果不堪設(shè)想。
太后卻沒看她,只是沒好氣地瞥了眼地上的麗嬪:“壽康宮地兒大,不差她這一個?!?/p>
說罷,轉(zhuǎn)身便在宮女的攙扶下,踩著積水往壽康宮去了,龍頭拐杖敲擊地面的聲響,在雨夜里格外清晰,像是在無聲地敲打每個人的心弦。
皇后望著太后的背影,指尖死死攥著帕子,帕角都被絞得變了形。
她回頭看向年世蘭,眼底怒意翻涌,卻又發(fā)作不得。
年世蘭卻像是沒瞧見她的目光,只是抬手輕輕扶了扶鬢邊的赤金步搖,語氣淡然:
“天兒也不早了,雨又下得緊,臣妾就先回翊坤宮了,娘娘也早些歇息吧。臣妾告退?!?/p>
說罷,帶著頌芝轉(zhuǎn)身便走,明黃的裙擺在雨幕中漸行漸遠,留下一個挺拔的背影。
年世蘭一走,其余人也紛紛告退。
沈眉莊走了幾步,下意識回頭,卻發(fā)現(xiàn)安陵容依舊站在原地,孤零零地淋在雨里,身影單薄得像一片隨時會被風吹走的葉子。
她輕輕嘆了口氣,與甄嬛交換了個眼神。
有些人心,一旦偏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也罷,早些看清,總比日后被蒙在鼓里強。
“走吧,這一晚上鬧得人心惶惶,本宮送你們回承乾宮?!?/p>
年世蘭的聲音從前面?zhèn)鱽恚瑤е鴰追致唤?jīng)心。
她總得找個由頭去承乾宮看看,畢竟今晚這場戲,她們是同謀,收尾的事也得交代清楚。
三人踩著積水往承乾宮去,雨絲斜斜地打在傘面上,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倒讓這深宮夜路添了幾分難得的靜謐。
“娘娘,小主,你們可算回來了!”剛進承乾宮正殿,就見浣碧和流朱迎了上來,臉上滿是擔憂。
殿內(nèi)燈火通明,小允子正和幾個宮女收拾著什么,見她們進來,都紛紛停了手。
“這么久沒回來,奴婢們心里都捏著把汗呢?!变奖炭觳缴锨胺鲎≌鐙?,指尖觸到她微涼的手,連忙拉著她往暖爐邊靠,“外面雨這么大,凍著了吧?”
甄嬛笑著搖搖頭,目光落在小允子身上,打趣道:“小允子,讓你裝神弄鬼,今晚這出戲,委屈你了。”
小允子撓了撓頭,臉上還帶著幾分未褪的“鬼氣”,憨笑道:“小主這話說的,折煞奴才了!奴才方才偷偷照了鏡子,那臉上抹的白粉、畫的黑紋,連自己都嚇了一跳呢!”
他說著還夸張地拍了拍胸口,逗得殿里眾人都笑了起來,驅(qū)散了不少夜寒。
沈眉莊端起茶杯暖著手,眉眼間帶著幾分輕松:
“可不是么,你那身白衣飄過去的時候,連本宮都心頭一跳。麗嬪被你嚇得魂飛魄散,顛三倒四的,倒把實話說了不少?!?/p>
“能幫上小主們的忙,是奴才的福氣?!毙≡首有Φ酶鼩g了,眼里滿是得意,“只要能查清害小主的壞人,讓奴才扮什么都樂意!”
“行了,別得意了?!蹦晔捞m坐在主位上,指尖輕輕敲著桌面,語氣恢復(fù)了幾分嚴肅:
“你那身行頭趕緊燒了,一點痕跡都別留?;屎笮乃技殻f一讓人查出來,咱們這出戲可就白演了,反倒會引火燒身?!?/p>
小允子連忙應(yīng)了聲“是”,不敢耽擱,轉(zhuǎn)身就捧著個包袱往后殿去了。
年世蘭這才看向甄嬛和沈眉莊,嘴角噙著一抹淺淡的笑意:
“你們兩個啊,膽子也忒大了,這種險招也敢用。這宮里耳目眾多,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復(fù)?!?/p>
話雖帶著責備,眼底卻沒有真怒。
甄嬛連忙起身福了福身,誠懇道:“若不是娘娘今晚處處配合,在皇后跟前幫著拖延,麗嬪哪會嚇成那樣?這事兒,還得多謝娘娘?!?/p>
她頓了頓,語氣里添了幾分擔憂:“只是太后終究是皇后的姑母,您說,太后會怎么處置呢?”
沈眉莊也嘆了口氣,眉頭微蹙:“是啊,如今皇上不在宮里,能壓得住皇后的也就只有太后了??山K究是姑侄情深,太后會不會……”她沒說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不管怎么樣,咱們總算知道了,之前的猜測都沒錯,確實是皇后在背后搗鬼?!闭鐙纸舆^話頭,眼神堅定了幾分,“以后咱們行事,更要小心謹慎了?!?/p>
提到這,她的語氣沉了沉,目光掠過空蕩蕩的門口:“還有陵容……她今晚的樣子,實在太明顯了?!?/p>
一想到安陵容急于撇清、幫著皇后堵嘴的模樣,甄嬛心里就像堵了塊石頭,雖早有察覺,可真到了這一步,還是難免失落。
好在看清了人心,總比日后被背刺要好。
年世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熱氣模糊了她的眉眼:“你能想明白就好。這宮里哪有什么永遠的朋友,不過是利益交錯罷了。今日能為你說話,明日就能為了前程賣了你,不足為奇?!?/p>
她見甄嬛神色黯然,又緩了緩語氣:“太后雖不會嚴懲皇后,但總要做些樣子給眾人看,不然如何服眾?至少短時間內(nèi),皇后不敢再輕舉妄動了?!?/p>
“時辰不早了,本宮也該回去了?!蹦晔捞m站起身,理了理裙擺,“明日一早,宮里自有分曉,你們也早些歇息吧?!?/p>
“我送娘娘出去。”沈眉莊連忙起身,外面雨還沒停,她得看著年世蘭上轎才放心。
兩人剛走到承乾宮門口,就見一個嬌小的身影冒雨跑了過來,正是淳常在。
她頭發(fā)被雨水打濕了幾縷,貼在臉頰上,臉上滿是焦急:“給華妃娘娘請安!給惠貴人請安!”
“淳常在深夜至此,有何事?”年世蘭停下腳步,目光淡淡掃過她,眼底閃過一絲警惕。
淳常在喘著氣,急切道:“我剛在碎玉軒聽說,方才景仁宮外鬧鬼,麗嬪姐姐失心瘋了,還說看到了不干凈的東西,特意過來看看莞姐姐怎么樣了,她沒被嚇到吧?”
年世蘭側(cè)身擋住門口,語氣不咸不淡:“莞貴人今日累著了,已經(jīng)睡下了。我和惠貴人正要回去,你明日再來探望吧?!?/p>
她心里暗自盤算,小允子剛?cè)路?,誰知道燒完了沒有?萬一讓淳常在闖進去看到些什么,那可就麻煩了。
她說著,腳步卻沒動,穩(wěn)穩(wěn)地守在門口,目光平靜地看著淳常在。
淳常在探頭往里望了兩眼,見殿內(nèi)人影晃動卻看不清具體,也不好再堅持,只好嘟著嘴應(yīng)了聲“是”,轉(zhuǎn)身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娘娘,”沈眉莊看著淳常在的背影,有些不解,“這淳常在年紀小,性子單純,您何必這般防范她?”
年世蘭收回目光,輕輕嘆了口氣:“你啊,還是太心軟?!?/p>
她望向遠處沉沉的夜色,聲音壓低了幾分:“你們這次新進宮的八位秀女,你仔細想想,除了你和莞貴人是自小的情分,走得親近些,還有誰像淳常在這樣,沒事就往你們跟前湊?”
沈眉莊愣了愣,細細回想起來——富察貴人高傲,吉嬪謹慎,其余幾位更是見了她們都繞著走,唯有淳常在,今日送點心,明日說笑話,總往承乾宮和碎玉軒跑。
“一來,你和莞貴人正得圣寵,按宮里的規(guī)矩,旁人都該避嫌才是,就算心里羨慕,面子上也得保持距離?!?/p>
年世蘭繼續(xù)說道,語氣里帶著幾分銳利:“二來,你們一同進宮,本就是彼此的對手,誰也說不清日后誰能站穩(wěn)腳跟,誰會跌落塵埃,大家都恨不得藏起鋒芒,誰會傻到主動往風口浪尖上湊?”
沈眉莊這才恍然大悟,后背竟?jié)B出一絲涼意:“您是說……她接近莞姐姐,是別有用心?”
“不好說?!蹦晔捞m搖了搖頭,“或許是真單純,或許是有人授意,或許是想找個靠山。但這宮里,‘單純’二字最是靠不住。小心點總沒錯,防人之心不可無?!?/p>
她拍了拍沈眉莊的手:“走吧,雨要停了,本宮送你回碎玉軒。”
沈眉莊點點頭,心里卻已將淳常在劃入了“需留意”的名單里。
這深宮之中,果然沒有真正的天真無邪。
第二日天剛亮,景仁宮就陸續(xù)迎來了各宮嬪妃。
只是往日這個時辰早已端坐主位的皇后,今日卻遲遲未到,殿內(nèi)的氣氛便有些微妙起來,誰也不敢多說話,只有香爐里的檀香裊裊升起,在梁間纏纏繞繞。
沒過多久,殿外傳來太監(jiān)的唱喏:“太后娘娘駕到——”
眾人連忙起身迎駕,太后在竹息的攙扶下緩緩走進來,神色平靜無波,看不出昨晚的事對她有何影響。她在主位上坐下,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年世蘭身上:“華妃來得早?!?/p>
“給太后請安?!蹦晔捞m福了福身,語氣恭敬,“太后昨夜勞心,想來沒睡好,今日氣色卻依舊這般好?!?/p>
太后淡淡“嗯”了一聲,端起茶盞輕輕摩挲著,狀似無意地說道:“哀家年紀大了,覺本就少。倒是昨夜宮里不太平,吵得哀家聽了半宿的瘋話,真是心煩?!?/p>
她話里有話,目光若有似無地瞟向皇后的座位。
年世蘭垂著眼簾,恭順地回道:“昨夜之事確實蹊蹺,麗嬪妹妹許是真被嚇壞了。讓太后憂心,是臣妾等的不是?!?/p>
就在這時,殿外終于傳來皇后的聲音:“給皇額娘請安?!?/p>
皇后走進來,臉色有些蒼白,眼下帶著淡淡的青影,顯然是一夜未眠。
她走到太后面前跪下,聲音帶著幾分疲憊:“昨夜讓皇額娘勞心了,是兒臣管束后宮不力?!?/p>
太后沒讓她起來,只是緩緩開口:“起來吧。章太醫(yī)呢?”
守在殿外的章太醫(yī)連忙應(yīng)聲而入,躬身行禮:“臣章彌參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p>
太后放下茶盞,聲音陡然轉(zhuǎn)沉:“章太醫(yī),你把昨夜給麗嬪診治的結(jié)果,說給大家聽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