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彌垂著眉眼，指尖微微攥著藥箱的邊緣，聲音沉穩(wěn)卻帶著不容錯辨的謹慎：

“回太后娘娘，麗嬪娘娘這病來得蹊蹺，是被驚悸沖亂了神志。昨夜臣診脈時，見她囈語不斷，時而哭時而笑，怕是……怕是就算日后清醒些，也難免時常復發(fā)。這般失儀之態(tài)，萬一沖撞了圣駕或是其他主子，終究不妥?！?/p>

他是太后身邊最得力的太醫(yī)，說話素來滴水不漏。

殿內(nèi)眾人聽著，心里都明鏡似的。

章太醫(yī)這話，明著是說麗嬪病情，實則是給太后遞了個臺階。

誰都不敢質(zhì)疑，也沒人敢質(zhì)疑，只低著頭，眼角的余光卻悄悄瞟向太后和皇后。

太后端起茶盞，茶蓋輕輕刮過碗沿，發(fā)出清脆的聲響，目光在眾人臉上緩緩掃過：

“哀家昨夜聽了她半宿胡話，吵得頭疼?？蓪m里誰不知道，瘋癲之人說的都是瘋話，當不得真的。”

她語氣平淡，卻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面，瞬間壓下了所有暗流。

皇后一直緊繃的脊背悄然放松，手心的冷汗也慢慢收了，連忙附和：

“皇額娘說的極是。瘋?cè)说脑捘睦锬苄?？兒臣定會安排妥帖，讓麗嬪在啟祥宮安心休養(yǎng)，斷不會讓她驚擾旁人?！?/p>

她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眼底的陰霾終于散去幾分。

“不必了。”太后放下茶盞，聲音陡然轉(zhuǎn)冷，“哀家已經(jīng)讓人把她送去冷宮了?！?/p>

這話一出，殿內(nèi)頓時一片寂靜，連檀香燃燒的噼啪聲都清晰可聞。

眾人心里皆是一驚。

冷宮是什么地方？一旦進去，便是生不如死。

太后這是要用麗嬪的永無天日，徹底封死所有人的嘴。

太后看著眾人震驚的神色，緩緩解釋：“瘋話已經(jīng)這般難聽，誰知道她清醒了會不會說出更難聽的？倒不如讓她在冷宮里清靜些，也算全了往日的情分。”

她這話看似仁慈，實則狠絕，明擺著是告訴所有人：此事到此為止，誰也不許再提。

甄嬛指尖悄悄掐進掌心，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

她側(cè)頭看向沈眉莊，見她亦是眉頭緊鎖，眼底滿是不甘，卻終究什么也沒說。

在太后的威嚴面前，她們這些嬪妃的不滿，輕如鴻毛。

太后卻沒就此打住，目光轉(zhuǎn)向皇后，語氣里添了幾分嚴厲：

“麗嬪的事兒雖說與你無直接干系，但你身為皇后，六宮之事竟鬧到這般地步才察覺，擾了宮闈安寧，實在有失本分?！?/p>

皇后臉色一白，連忙跪下：“兒臣失職，請皇額娘責罰?！?/p>

“責罰倒不必。”太后擺了擺手，“只是你連日操勞，怕是累著了。既然如此，你且歇一歇吧，協(xié)理六宮的差事，先交由華妃打理，等你身子好了再說?！?/p>

年世蘭端坐在椅子上，指尖猛地一頓。

她心里涌上一陣復雜的滋味，前世她費盡心機、機關(guān)算盡，只為求一個協(xié)理六宮的權(quán)柄，卻始終未能如愿，如今她早已看淡這些，這權(quán)力卻像燙手山芋一般，一次次送到眼前。

她定了定神，起身福了福身，聲音平靜無波：“多謝太后信任，臣妾定當盡心竭力，不負娘娘所托。”

心里縱有萬般不愿，在太后的金口玉言面前，也只能應(yīng)下。

稍一沉吟，她又補充道：“只是臣妾如今要照看緋昀，瑣事纏身，怕是難以周全。敬妃姐姐素來沉穩(wěn)細心，若太后允準，臣妾想請敬妃姐姐與臣妾一同協(xié)理，也好彼此有個照應(yīng)?！?/p>

太后聞言，眼底閃過一絲贊許，輕輕點了點頭：“你能有這份考量，很好。便依你所言，六宮之事你與敬妃商量著辦就是，不必事事請示哀家。”

殿內(nèi)眾人再次行禮，這場驚心動魄的早請安，終于在太后的定奪下落下帷幕。

嬪妃們懷著各異的心思陸續(xù)退去，景仁宮的金磚地面上，只余下淡淡的檀香，仿佛還殘留著方才的緊張與暗流。

等人都走凈了，太后屏退了所有宮人，殿內(nèi)只剩下她們姑侄二人。

皇后這才松了口氣，低聲道：“皇額娘，兒臣這就安排人去啟祥宮收拾麗嬪的東西，送她去冷宮?！?/p>

太后端起茶盞，卻沒喝，只是看著裊裊升起的熱氣，語氣里帶著幾分冷意：

“麗嬪當真是個不中用的，這點驚嚇都受不住?？梢娎显挍]錯，做賊心虛的人，風聲鶴唳都能當成鬼叫門?！?/p>

皇后的頭垂得更低，指尖死死攥著帕子，一句話也不敢辯解。

“她那點心思，你清楚，哀家也清楚?！碧蠓畔虏璞K，目光銳利地看向皇后。

“這么多年了，你處理后宮之事向來穩(wěn)妥，怎么這次這般毛躁？還有惠貴人上次的事兒，你越來越?jīng)]個中宮皇后的樣子了！”

皇后“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額頭抵著冰涼的金磚：“皇額娘，兒臣冤枉！兒臣從未……”

“冤不冤枉，你我心里都有數(shù)?！碧蟠驍嗨脑?，語氣愈發(fā)嚴肅：

“可你想過沒有？莞貴人與惠貴人正得圣寵，若是她們被算計的事兒傳到皇上耳朵里，哀家能保你一次，保得了你次次嗎？”

見皇后瑟縮著不敢說話，太后的語氣稍緩，添了幾分無奈：

“哀家知道，華妃壓了你這么多年，你心里有氣。如今她身子好了，又添了個緋昀，皇上雖不如從前那般專寵，卻也看重，偏偏又來了莞貴人她們幾個新秀，個個拔尖，你心里不甘，哀家懂。”

她頓了頓，聲音沉了沉：“可華妃的哥哥是年羹堯，手握重兵，皇上倚重。莞貴人聰慧，沈貴人沉穩(wěn)，都是皇上看中的人。你這般急功近利，只會引火燒身。”

皇后這才敢抬頭，眼眶微紅：“多謝皇額娘體諒。是兒臣太急躁了。她們都是皇上和皇額娘親自選的秀女，自然是好的，兒臣不該……”

“知道錯就好。”太后抬手讓她起來，“皇上明日就回宮了，哀家會跟他說，你近日身子不適，才讓華妃協(xié)理六宮，他不會多疑的。莞貴人她們聰明，見好就收，不會揪著麗嬪的事兒不放，你且放寬心，慢慢籌謀?！?/p>

皇后這才徹底放下心來，連忙謝恩：“謝皇額娘庇護?！?/p>

又過了兩日，京城的風都帶著幾分暖意，去行宮秋獵的皇上終于回宮了。

剛?cè)胱辖?，便急匆匆地直奔承乾宮，顯然是記掛著甄嬛的身子，這消息很快傳遍了各宮。

翊坤宮內(nèi)，暖閣里炭火正旺，驅(qū)散了最后的春寒。

馮若昭抱著緋昀坐在軟榻上，小家伙穿著粉色的小襖，正抓著敬妃的手指咯咯直笑，肉乎乎的小臉蛋紅撲撲的，煞是可愛。

“這次太后出手處置麗嬪，明著是罰，實則是斷了所有后路?！瘪T若昭輕輕晃著懷里的孩子，語氣里帶著幾分感慨，“麗嬪一進冷宮，就算皇上想查，也沒了對證，這件事兒算是徹底了了。”

年世蘭靠在窗邊的軟榻上，手里翻著一本閑書，聞言淡淡道：

“太后輕易不管后宮之事，這次若不是牽扯到皇后，她老人家怕是連面都不會露。說到底，還是姑侄情深，咱們做再多，也拗不過這層關(guān)系?！?/p>

她合上書，目光落在緋昀身上，眼底漾起一絲溫柔：“不過皇上心里怕是有數(shù)。莞貴人聰慧，不會說讓皇上為難的話，這事也就翻篇了。”

“是啊，莞貴人素來通透，斷不會做引火燒身的事?！?/p>

馮若昭笑著點頭，低頭親了親緋昀的額頭，小家伙笑得更歡了。

“前兩日我去看端妃姐姐，她氣色好了不少，臉上都有肉了，看著病都好利索了。這有了女兒就是不一樣，以前她總郁郁寡歡的，如今抱著溫宜，眉眼都是笑的?！?/p>

提到孩子，她的語氣里添了幾分羨慕：“你如今有緋昀在側(cè)，宮里的日子也有個盼頭了。看的我都眼熱，也想有個自己的孩子了?！?/p>

年世蘭被她逗笑了，伸手輕輕捏了捏緋昀的臉頰：“你若是喜歡，就天天來翊坤宮。本宮雖說疼她，可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最沒耐心哄孩子，正好你替我分擔分擔?！?/p>

“那可說定了！”馮若昭眼睛一亮，故意板起臉對著緋昀說，“等你長大了，可要認我這個敬娘娘當干娘，到時候只跟我親，不跟你額娘親，好不好？”

緋昀似懂非懂，只是咯咯笑著，小手拍打著馮若昭的衣襟，逗得兩人都笑了起來，暖閣里的氣氛愈發(fā)溫馨。

年世蘭望著窗外漸漸濃綠的柳枝，輕輕嘆了口氣：“這天氣越來越熱了，估摸著快到去圓明園避暑的日子了吧？往年這時候，宮里早就開始準備了?！彼钍桥聼幔坏绞⑾木蜏喩聿贿m，早就盼著去圓明園的清涼了。

“是啊，往年這時候，內(nèi)務(wù)府都該遞牌子請旨了?！瘪T若昭接口道，“端妃姐姐身子弱，往年夏天都不常去圓明園，就是去了，也總在自己的偏殿待著，不怎么跟咱們見面。如今有了小溫宜，聽說溫宜也怕熱，近日總哭鬧，姐姐怕是為了孩子，這次定會去的?！?/p>

她話音剛落，周寧海就掀簾進來，躬身道：

“娘娘，敬妃娘娘，端妃娘娘宮里的太監(jiān)來了，說溫宜公主近日受熱，夜里總哭鬧，請娘娘問問皇上，圓明園避暑的日子定了沒有，她們好早做準備?！?/p>

年世蘭聞言，對周寧海道：“你回端妃宮里的人，就說皇上剛回宮，等皇上過來了，本宮馬上就問，讓她們稍安勿躁?！?/p>

算算日子，確實也該定了，正好借著皇上今晚來用膳的機會問問。

周寧海剛應(yīng)聲退下，外面就傳來蘇培勝尖細的嗓音：“皇上口諭，今夜在翊坤宮用晚膳，讓華妃娘娘預備著?！?/p>

蘇培勝掀簾進來，對著年世蘭和馮若昭躬身行禮：“奴才給華妃娘娘請安，給敬妃娘娘請安?；噬险f，今兒回宮乏了，就不去別處了，在翊坤宮用膳清靜?！?/p>

“有勞蘇公公跑一趟，本宮知道了，這就吩咐小廚房預備?！蹦晔捞m笑著應(yīng)下，目光轉(zhuǎn)向馮若昭，“你既然來了，今晚就別走了，留下來陪本宮一起用膳吧。正好咱們姐妹許久沒一起吃飯了?！?/p>

馮若昭有些猶豫：“這……會不會打擾皇上和娘娘？”

“不妨事?！蹦晔捞m拉過她的手，語氣親昵，“皇上不是外人，你也不是旁人，一起用膳才熱鬧。再說，你許久沒見皇上了，正好趁此機會請個安，省得皇上說本宮獨占了你這個好幫手。”

馮若昭這才笑了：“那臣妾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正好嘗嘗翊坤宮小廚房的手藝，聽惠貴人她們都夸你們這兒的點心做得好呢?！?/p>

緋昀仿佛聽懂了“吃飯”二字，小腦袋在馮若昭懷里蹭了蹭，小嘴還砸吧了兩下，逗得眾人都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