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潑翻的墨汁,把整個村子浸得透黑。遲煜跟著顧時晏往二叔家走,腳下的土路坑坑洼洼,兩旁的樹影張牙舞爪,風(fēng)一吹就發(fā)出“嗚嗚”的聲響,聽得人心里發(fā)毛。
二叔家的院門虛掩著,推開門時“吱呀”一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院子里空蕩蕩的,連盞燈都沒點,只有堂屋門口還殘留著燒過的紙錢灰,被風(fēng)卷著打旋。二叔昨天一早就下葬了,遲煜的父母怕沾晦氣,天沒黑就回了家,這里如今只剩下滿院的冷清。
“進(jìn)來。”顧時晏率先跨進(jìn)門檻,徑直走到堂屋門口的石階上坐下,背靠著門框,閉上眼睛。
遲煜拎著剩下的黑狗血壇子,猶豫了一下也跟著坐下,屁股剛沾到石頭就覺得冰涼。“我說,這地方陰森森的,真要在這兒等?”
顧時晏沒睜眼,聲音懶洋洋的:“小孩,到了十二點叫我?!?/p>
“誰是小孩?”遲煜立刻炸毛,“我都十七了!再說你才多大,敢叫我小孩?”
顧時晏像是沒聽見,依舊閉著眼。遲煜憋了口氣,想再吵兩句,卻見顧時晏隨手從口袋里摸出塊糖,丟了過來。糖紙在黑暗中劃過道弧線,正好落在他懷里。
“別說話,我瞇一會兒。”
“切,不說就不說?!边t煜撇撇嘴,撕開糖紙把糖塞進(jìn)嘴里,橘子味的甜膩在舌尖散開,稍微壓下了些心里的不安。他扭頭看顧時晏,月光從門框頂上漏下來,剛好照在他臉上,睫毛很長,鼻梁挺直,看著確實比自己大不了幾歲。
“喂,顧時晏,你到底多大?”他忍不住又開口。
“二十。”
“哇,才二十就這么厲害?”遲煜嘖嘖稱奇,“那你怎么還不睡?坐著多累。”
“你說話,我怎么睡?”
“那你別睡了唄,反正也睡不著?!边t煜撇撇嘴,“我說你是不是有???大半夜非得來這鬼地方坐著?!?/p>
“沒有?!鳖檿r晏淡淡回了句,頓了頓又補了句,“怎么,你有?”
遲煜被噎得說不出話,氣鼓鼓地瞪著他。過了會兒見顧時晏沒動靜,又湊過去:“怎么不說話了?默認(rèn)了?顧道長,你倒是吱一聲啊。”
“你閉嘴吧?!?/p>
“就不!”遲煜故意拖長了調(diào)子,“顧道長,你家人呢?都在這兒???”
“在道觀。”
“哦,那你……”
“打住?!鳖檿r晏忽然伸出手,指尖在他嘴前虛虛一擋,“小嘴巴歇會兒?!?/p>
遲煜愣了愣,隨即翻了個白眼:“你當(dāng)我傻?說停就停?”他故意湊近了些,聲音更大了,“我就不閉嘴,你能奈我何?顧道長,你道觀在哪兒???平時都干啥呀?是不是天天畫符念咒……”
他絮絮叨叨說個不停,顧時晏從始至終沒再搭話,不知是真睡著了還是懶得理他。夜色越來越深,周圍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遲煜說累了,也漸漸沒了聲音,只偶爾踢踢腳下的石子。
不知過了多久,院門外忽然刮起一陣陰風(fēng),吹得堂屋門口的紙錢灰漫天飛。遲煜打了個寒顫,剛想開口,就聽顧時晏忽然睜開眼,聲音清明:“來了?!?/p>
“誰?林清染?”遲煜緊張得攥緊了手里的壇子。
“嗯。”顧時晏站起身,“把牛眼淚滴上,再把黑狗血拿過來。”
遲煜趕緊摸出兜里的小玻璃瓶,擰開蓋子就往眼睛里滴。冰涼的液體滑進(jìn)眼眶,一開始有點刺痛,眨了眨眼后,眼前的世界忽然變了——空氣里像是飄著無數(shù)細(xì)小的白點點,而院子中央,赫然站著個穿白衫的姑娘,正是林清染!
她臉色慘白,眼睛空洞洞的,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臉上,身上還沾著泥土,正是那天在后山見到的模樣。遲煜嚇得差點叫出聲,剛想開口,卻猛地被旁邊的顧時晏驚到——不過片刻功夫,他竟然換了身藏青色的道袍,領(lǐng)口和袖口繡著暗紅色的紋路,手里還多了把桃木劍,整個人的氣場都變了,眼神凌厲得像能劈開黑夜。
“她……她怎么不動?”遲煜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
“神志被勾了?!鳖檿r晏盯著林清染,語氣凝重,“魂魄不全,靈智被人鎖了?!?/p>
“啥意思?”遲煜一臉茫然。
“說了你也不懂。”顧時晏頭也不回,從懷里摸出幾張黃符,“簡單說,就是她現(xiàn)在像個提線木偶,可能被有心人利用了?!?/p>
“???那怎么辦?”
“準(zhǔn)備超生。”顧時晏說著,彎腰用桃木劍在地上畫了個圈,劍刃劃過地面,發(fā)出“沙沙”的輕響,邊緣隱隱泛著層微光。他又從口袋里摸出幾截紅繩,手一甩,紅繩像有生命似的飛出去,精準(zhǔn)地纏在林清染身上,將她圈在了圓圈中央。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顧時晏開始念咒,聲音不高,卻帶著種奇異的力量,每一個字都像敲在人心上。他手里的黃符忽然無火自燃,化作一道金紅色的光,輕飄飄地落在林清染額頭。
“啊——!”林清染突然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呻吟,身體劇烈地掙扎起來,白衫下的皮膚浮現(xiàn)出淡淡的黑氣。
遲煜看得心驚肉跳,正想問問怎么回事,院墻外忽然傳來“嗤”的一聲笑,一道黑影快得像風(fēng),瞬間竄進(jìn)了院子!
“砰!”
黑影手里不知拿著什么,一揮就將纏在林清染身上的紅繩砍斷。紅繩落地的瞬間,顧時晏已經(jīng)提劍沖了上去,桃木劍帶著風(fēng)聲刺向黑影面門。黑影側(cè)身躲開,反手一掌拍向顧時晏胸口,兩人瞬間打在一處。
遲煜看得眼睛都直了——那黑影速度極快,招式狠戾,竟然和顧時晏打得不相上下。桃木劍的金光和黑影身上的黑氣碰撞,發(fā)出“滋滋”的聲響,震得他耳膜發(fā)疼。
“砰!”
又是一記對掌,兩人各退了幾步。顧時晏踉蹌了一下,嘴角溢出絲血跡,卻絲毫沒退,眼神更冷了。黑影似乎有些意外,盯著他看了幾秒,忽然把目光轉(zhuǎn)向旁邊的遲煜,眼中閃過抹陰狠。
“小心!”顧時晏大喊一聲,想沖過來卻被黑影用符紙攔住。
遲煜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覺得胸口一陣劇痛,像被塊燒紅的烙鐵狠狠砸中,整個人倒飛出去,撞在門框上才停下。他咳了兩聲,一口血水猛地噴出來,濺在胸前的衣襟上,滾燙得嚇人。
“住手!”顧時晏怒喝一聲,桃木劍爆發(fā)出刺眼的金光,直逼黑影面門。黑影卻抓住這個空檔,一把抓起還在發(fā)愣的林清染,幾個起落就消失在了院墻外。
“別追了……”遲煜捂著胸口,疼得說不出話。
顧時晏立刻收劍回來看他,蹲下身掀開他的衣襟,只見胸口有個烏黑的手印,邊緣還在慢慢擴散?!奥闊┝??!彼蛧@一聲,指尖剛碰到那手印,遲煜就疼得渾身發(fā)抖。
就在這時,一個沙啞得像砂紙摩擦的聲音不知從哪里傳來,帶著惡意的笑:“他中了我的‘蝕骨散’,七天內(nèi)不解,神仙難救……哈哈哈……”
笑聲越來越遠(yuǎn),最后消失在夜色里。遲煜看著自己胸口的黑印,嚇得眼淚都快出來了:“顧時晏,我……我真的會死?”
“不會?!鳖檿r晏的聲音很穩(wěn),伸手從口袋里摸了半天,掏出塊糖塞進(jìn)他嘴里,“含著,別說話。”
橘子味的甜膩再次漫開,卻壓不住胸口的劇痛和心里的恐懼。遲煜含著糖,看著顧時晏緊繃的側(cè)臉,忽然覺得,這二十歲的道士,好像也不是那么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