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時晏背著遲煜往家走時，夜已經(jīng)深了。遲煜趴在他背上，胸口的疼一陣緊過一陣，嘴里含著的糖早就化完了，只剩下淡淡的苦澀。他想開口問點什么，卻被疼得喘不過氣，只能死死攥著顧時晏的衣角。

“別亂動?！鳖檿r晏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平穩(wěn)得聽不出情緒，“再晃，血該吐得更兇了?！?/p>

遲煜乖乖閉上嘴，眼角的余光瞥見顧時晏道袍下擺沾著的塵土，還有剛才打斗時被劃破的小口。他忽然想起剛才那記金光刺眼的桃木劍，還有黑影抓著林清染消失時的狠戾，心里像壓了塊石頭——原來這世上真有這些光怪陸離的事，而自己稀里糊涂就卷了進(jìn)來。

顧時晏的家不在村里，而是在村后那片松樹林邊緣，一座孤零零的小院，比遲煜白天見到的那座青磚瓦房樸素得多，只有一間正屋帶個小偏房，院角還堆著些曬干的艾草。

“進(jìn)去躺好?！鳖檿r晏把他放在偏房的木板床上，轉(zhuǎn)身從柜子里翻出個布包，“忍著點。”

遲煜剛想問要干什么，就覺得胸口一涼，顧時晏不知什么時候撕開了他的衣襟，正用一塊沾了清水的布巾擦他胸前的血污。烏黑的手印在燈光下看著格外嚇人，邊緣已經(jīng)泛出青紫色，像朵腐爛的花。

“這毒……”顧時晏的指尖在印邊輕輕點了點，眉頭微蹙，“比我想的麻煩?！?/p>

遲煜的心往下沉了沉，卻還是強(qiáng)裝鎮(zhèn)定：“能解不？不能解我好提前寫遺書?！?/p>

“閉嘴?！鳖檿r晏把布巾扔到盆里，水聲濺起些水花，“死不了?！?/p>

他說完就轉(zhuǎn)身去了正屋，留下遲煜一個人躺在硬板床上，盯著房梁發(fā)呆。胸口的疼慢慢變成了酸脹，像有無數(shù)只小蟲子在往骨頭縫里鉆。他想起爹娘要是知道他中了毒，怕是要哭暈過去，又想起林清染空洞的眼神，還有那個抓著她消失的黑影……不知不覺就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遲煜被一陣翻書的聲音吵醒。他費力地睜開眼，窗外的天還是黑的，只有一盞油燈在正屋亮著，橘黃色的光透過窗紙照進(jìn)來，在地上投出個晃動的影子。

他掙扎著爬起來，胸口的疼輕了些，就是渾身沒力氣。走到正屋門口時，看見顧時晏坐在桌前，道袍已經(jīng)換成了尋常的短褂，手里捧著本線裝書，正借著燈光看得認(rèn)真。書頁泛黃發(fā)脆，封面上寫著“本草典”三個褪色的大字。

“喂，顧時晏。”遲煜倚在門框上，聲音還有點啞，“你拿本破書看啥呢？能看出花來？”

顧時晏頭也沒抬：“找?guī)湍憬舛镜霓k法?！?/p>

“哦?！边t煜應(yīng)了聲，拖著腳步走到他對面坐下，盯著他看了半天，忽然開口，“我說，咱倆現(xiàn)在算不算朋友？”

顧時晏翻書的手頓了頓：“嗯?！?/p>

“那你能不能別總拉著個臉？”遲煜嘖了一聲，“跟誰欠你八百塊錢似的，看著就晦氣?！?/p>

顧時晏像是沒聽見，繼續(xù)翻書。油燈的光在他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睫毛很長，垂著眼時倒顯得比平時溫和些。

“笑一個唄?！边t煜得寸進(jìn)尺，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的胳膊，“就笑一下，看看你牙白不白?！?/p>

顧時晏合上書，抬眼看他：“找到救你的辦法了嗎？”

“沒……”

“那閉嘴?！?/p>

遲煜撇撇嘴，剛想反駁，又想起自己還指望人家救命，只好把話咽了回去。過了會兒實在憋不住，又問：“那你到底有沒有辦法??？我這毒要是解不了，是不是就得交代在這兒了？”

“沒有?！鳖檿r晏說得干脆。

遲煜的心猛地一沉，臉上的血色褪了大半：“那我……”后面的“是不是要死了”幾個字哽在喉嚨里，怎么也說不出口。

“但我可以叫個人來?！鳖檿r晏補(bǔ)充道，重新翻開書，“她比我懂毒。”

“誰?。俊边t煜眼睛一亮，“你師父？還是你同門？”

“我?guī)熤?。?/p>

“師侄？”遲煜摸著下巴琢磨，腦子里忽然蹦出個畫面，“是不是那種留著大胡子，濃眉大眼，跟你一樣整天拉著驢臉的壯漢？”

顧時晏翻書的動作停了，抬眼瞪他：“人家是個小姑娘，怎么到你這兒就成大胡子了？”

“小姑娘？”遲煜愣了愣，隨即露出點促狹的笑，“那長得好看不？跟村里的二丫比，誰更俊？”

“你管這？”顧時晏把書往桌上一放，“不然呢？你喜歡大胡子？”

“別別別。”遲煜連忙擺手，“小姑娘挺好，挺好。顧兄，你這師侄多大啊？跟你一樣厲害？”

顧時晏被他這聲“顧兄”弄得皺了皺眉，沒說話。

遲煜卻忽然一拍桌子，大驚小怪地喊：“哎！我發(fā)現(xiàn)個事！”

顧時晏被他嚇了一跳，抬眼：“什么事？”

“你不面癱了！”遲煜指著他的臉，眼睛瞪得溜圓，“剛才你瞪我的時候，眉毛動了！還會翻白眼呢！”

顧時晏的嘴角抽了抽：“我啥時候面癱過？”

“以前??！”遲煜模仿著他平時的樣子，板著臉，說話硬邦邦的，“‘進(jìn)來’‘拿回去’‘閉嘴’——跟個木頭樁子似的，我還以為你天生不會笑呢?！?/p>

他學(xué)得惟妙惟肖，顧時晏看著他夸張的表情，忽然覺得有點無奈，又有點好笑。他合上書，往后靠在椅背上：“我對誰都很友好?！?/p>

“呵?！边t煜冷笑一聲，陰陽怪氣地重復(fù)，“‘對誰都很友好’——是啊，友好到讓人想揍你。”

顧時晏被他噎得說不出話，干脆重新拿起書，假裝沒聽見。油燈的光靜靜流淌，遲煜看著他低頭看書的樣子，忽然覺得這場景有點奇妙——前幾天他還在為放走林清染的事忐忑，現(xiàn)在卻跟個半道認(rèn)識的道士坐在一起，討論著解毒和師侄，胸口的疼好像也沒那么難熬了。

“喂，你師侄啥時候來??？”他又忍不住開口。

“快則明天，慢則后天。”顧時晏翻到一頁，用指尖在上面劃了劃，“她住的道觀離這兒遠(yuǎn)，得走兩天山路?！?/p>

“哦?！边t煜點點頭，忽然想起什么，“那林清染呢？被那個黑衣人抓去，會不會有事？”

顧時晏的動作頓了頓，聲音沉了些：“那個黑衣人既然能勾走她的神志，肯定是想用她做什么。暫時……應(yīng)該不會傷她?！?/p>

“那我們不管她了？”

“先管你的毒。”顧時晏合上書，站起身，“你再躺會兒，天亮了我去給你找點吃的。”

遲煜看著他往偏房走的背影，忽然覺得這人雖然平時冷冰冰的，倒也不算壞。他摸了摸胸口的黑印，心里默默祈禱：但愿那個小姑娘師侄真能厲害點，不然自己這十七歲的小命，怕是真要交代在這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