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場的塑膠跑道在深秋的陽光下蒸騰出橡膠特有的、略帶刺鼻的氣味。風刮過空曠的場地，卷起幾片枯黃的落葉，帶著蕭瑟的涼意。高三的學生們稀稀拉拉地聚集在跑道起點附近，氣氛卻遠不如這秋日午后的陽光明朗。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形的、粘稠的緊張感。源頭，來自跑道內側那片陰影覆蓋的區(qū)域。

宋嶼辭靠在一根冰冷的金屬旗桿上，雙臂環(huán)抱。校服外套的拉鏈依舊嚴嚴實實地拉到頂端，豎起的領口像一道沉默的壁壘，嚴密地守衛(wèi)著后頸那塊阻隔貼。他微微垂著眼，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戾氣。陽光落在他線條利落的側臉上，非但沒有帶來暖意，反而襯得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寒氣更加凜冽逼人。

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塊巨大的、散發(fā)著寒氣的磁石，將他周圍一片區(qū)域變成了無人敢靠近的真空地帶。幾個原本想湊過來的男生，感受到那無形的低氣壓，都明智地選擇了繞道。只有陳宇，隔著幾米遠，小心翼翼地覷著他的臉色，大氣不敢出。

宋嶼辭的目光，如同精準的雷達，穿透稀稀拉拉的人群，牢牢鎖定在遠處跑道起點處，那個正在做熱身拉伸的身影上。

蘇醒。

他脫掉了那件標志性的深灰色衛(wèi)衣外套，只穿著里面一件純黑色的短袖T恤。布料貼著他流暢的肩背線條，勾勒出屬于少年人的、蘊藏著力量的清瘦輪廓。他的動作標準而高效，壓腿，活動腳踝，每一個拉伸都帶著一種近乎刻板的認真，沒有任何多余的花哨。陽光落在他冷白的皮膚上，額前細碎的黑發(fā)被汗水微微濡濕，幾縷貼在光潔的額角。那張清俊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平靜得如同在進行一場與己無關的實驗操作。

然而，宋嶼辭的視線，卻如同冰冷的探針，銳利地聚焦在蘇醒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流暢的肌肉線條在拉伸動作下繃緊又放松，皮膚下似乎蘊藏著某種與那副清冷書卷氣截然不同的、極具爆發(fā)力的韌性。

體測第一項，一千米。

體育老師吹響了尖銳的哨音。

起跑線上的人如同離弦之箭般沖了出去。瞬間的爆發(fā)，力量的角逐，Alpha們的信息素在激烈的奔跑中難以抑制地逸散開來，各種或霸道或野性的氣息在跑道上空短暫地碰撞、交織。

宋嶼辭的目光卻只追隨著那一道黑色的身影。

蘇醒的起跑并不算最快，他落在中間偏后的位置。他的跑姿很穩(wěn)，步幅均勻，呼吸的節(jié)奏控制得極好，幾乎聽不到明顯的喘息聲。他像一臺設定好程序的精密儀器，在喧囂奔跑的人群中，維持著一種近乎詭異的穩(wěn)定。

但宋嶼辭的瞳孔，卻在蘇醒奔跑的過程中，不易察覺地收縮了一下。

太穩(wěn)了。

穩(wěn)得……不像人類。

他見過太多Alpha在奔跑中信息素失控、情緒亢奮的場面，也見過Beta們拼盡全力時的狼狽。但蘇醒不同。他的眼神始終是平的，沒有競爭的狂熱，沒有疲憊的痛苦，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專注和……冷漠？仿佛奔跑本身只是一個需要完成的任務，與情緒無關，與本能無關。

他的呼吸頻率，從起跑到中段，再到最后的沖刺階段，幾乎沒有太大的起伏變化！即使在最后一百米，幾個Alpha爆發(fā)出嘶吼、信息素劇烈波動進行沖刺時，蘇醒也只是微微加快了步頻，那張清冷的臉上依舊看不出絲毫吃力的跡象。

宋嶼辭的眉頭越擰越緊。一種強烈的、揮之不去的不協(xié)調感攫住了他。這絕非一個普通Beta應有的體能表現(xiàn)！那種對身體的絕對控制力，那種近乎非人的穩(wěn)定……更像是經(jīng)過長期嚴苛訓練的結果！

跑道上，蘇醒輕松地超越了最后兩個體力不支的Alpha，以一個不算最快、但絕對游刃有余的成績沖過了終點線。他甚至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彎腰扶膝大口喘息，只是站在原地，微微調整了一下呼吸，胸口幾不可察地起伏了幾下，便恢復了平靜。汗水順著他清晰的下頜線滑落，滴在塑膠跑道上，瞬間洇開一小點深色。他抬手隨意地抹了一下額角的汗，動作自然，卻透著一股與周圍格格不入的疏離。

宋嶼辭的指尖無意識地在冰冷的金屬旗桿上收緊，指關節(jié)微微泛白。圖書館的消失，教室里的平靜偽裝，還有此刻這超越常理的體能控制……所有的疑點如同散落的珠子，被這條名為“異?！钡木€迅速串了起來。

目標，越來越明確了。

體測繼續(xù)進行。引體向上，立定跳遠，肺活量……宋嶼辭全程冷眼旁觀。他不再刻意釋放壓迫感，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目光卻如同實質的鎖鏈，始終纏繞在蘇醒身上。

蘇醒的成績無一例外，都處于一個精確的“優(yōu)秀”區(qū)間。既不會過于突出引人注目，又絕對碾壓了大部分普通Beta。每一次測試，他都完成得一絲不茍，動作精準得如同教科書，臉上卻始終維持著那副平靜無波、甚至帶著點被打擾的不耐神情。

這種刻意為之的“普通”，在宋嶼辭眼中，成了最拙劣的表演和最有力的證據(jù)。

最后一項，50米短跑。

蘇醒被分在第一組。他站上起跑線，微微躬身，做出標準的起跑姿勢。黑色的T恤勾勒出流暢緊繃的背部肌肉線條，充滿了蓄勢待發(fā)的力量感。

哨響！

幾乎在同一瞬間，蘇醒的身體如同被壓縮到極致的彈簧，猛地彈射出去！起跑的反應速度快得驚人！蹬地的力量透過塑膠跑道傳來清晰的震動感！他的身影在陽光下拖出一道迅疾的黑色殘影！

宋嶼辭的瞳孔驟然收縮！

就是現(xiàn)在！

就在蘇醒全力爆發(fā)沖出起跑線，身體處于絕對力量輸出狀態(tài)、對信息素控制最可能松懈的瞬間！宋嶼辭的身體動了！

他如同蟄伏已久的獵豹，猛地從旗桿的陰影里撲出！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速度快得只在視網(wǎng)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殘影！他不是沖向跑道，而是精準地截向蘇醒沖刺的必經(jīng)路線側前方！兩人之間的距離在電光火石間被急速拉近！

宋嶼辭的目標極其明確——蘇醒的后頸！

他要撕開那層完美的偽裝！他要聞！要親自、用最近的距離，去確認那縷該死的、刻骨銘心的雪松氣息！哪怕只有一絲！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

他的動作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兇狠和偏執(zhí)，五指張開，帶著凌厲的風聲，直抓蘇醒的后衣領！

就在宋嶼辭的手指即將觸碰到蘇醒后頸衣料的剎那！

異變陡生！

沖刺中的蘇醒，仿佛背后長了眼睛！在宋嶼辭撲出的氣流擾動他身后空氣的萬分之一秒內，他的身體以一種超越人體極限的柔韌性和反應速度，硬生生在半空中完成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擰身變向！

不是閃避！是進攻！

他的左腿如同一條蓄滿力量的鋼鞭，借著沖刺的慣性，快如閃電般向后上方凌厲掃出！目標直指宋嶼辭抓來的手腕！

這一腿，迅疾！狠辣！角度刁鉆！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絕非普通高中生能做出的格斗動作！

宋嶼辭的眼底瞬間爆發(fā)出駭人的精光！不是驚愕，而是獵物終于露出獠牙的、被徹底點燃的興奮！

他抓出的手臂在空中硬生生變招！化爪為掌，手腕以一個極其刁鉆的角度翻轉，五指并攏如刀，不閃不避，反而帶著更強的力量，精準無比地迎向蘇醒掃來的腳踝！

掌緣與腳踝骨猛烈碰撞！

“啪！”

一聲清脆、短促、如同皮革擊打硬物的悶響炸開！

一股巨大的反震力順著兩人接觸點猛地傳回！

宋嶼辭的手臂被震得微微發(fā)麻，身體因為巨大的沖擊力而向后踉蹌了半步才穩(wěn)住！他眼中燃燒的火焰更加熾烈！好強的力量！好快的反應！

而蘇醒，在腿被格擋的瞬間，借著反作用力，身體如同輕盈的雨燕般向前方凌空旋出半圈，穩(wěn)穩(wěn)落地！整個動作行云流水，快得讓人眼花繚亂！

他落地后猛地轉過身，那雙總是平靜無波的眼睛，此刻第一次清晰地燃起了冰冷的火焰！銳利，警惕，如同被侵犯領地的孤狼，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氣和被徹底激怒的寒意，死死鎖定了宋嶼辭！

“你找死？”蘇醒的聲音如同冰錐碎裂，每一個字都裹挾著凜冽的寒氣，瞬間將周圍看傻了的學生凍僵在原地。

空氣凝固了。

跑道上其他正在準備起跑的學生僵在原地，目瞪口呆。體育老師張著嘴，哨子掉在地上都忘了撿。整個操場陷入一片詭異的死寂，只有風吹過旗桿發(fā)出的嗚咽聲。

宋嶼辭甩了甩被震得發(fā)麻的手腕，嘴角卻緩緩勾起一個冰冷而殘酷的弧度。他看著蘇醒那雙燃燒著怒火和警惕的眼睛，看著對方身上那股再也無法掩飾的、如同出鞘利刃般的危險氣息，胸腔里那股被戲耍、被隱藏的暴怒，終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無視了蘇醒的警告，反而向前逼近一步，目光如同淬毒的鉤子，死死釘在蘇醒因為剛才劇烈動作而微微起伏的胸口，聲音低沉，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興奮和斬釘截鐵的宣告：

“抓到你了?！?/p>

就在這時——

“唔！”

宋嶼辭的臉色驟然一變！

一股尖銳的、如同燒紅烙鐵直接按在神經(jīng)末梢的劇痛，猛地從他后頸腺體的位置炸開！那痛楚來得如此猛烈，瞬間擊潰了他強行維持的冷靜和氣勢！身體內部那股因劇烈情緒波動而洶涌沖撞的茉莉信息素，如同決堤的洪流，瘋狂地沖擊著那塊已經(jīng)不堪重負的阻隔貼！

灼燙感！撕裂感！還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源自Omega本能的虛弱和失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

他的身體猛地一晃，眼前陣陣發(fā)黑，額頭上瞬間沁出大顆大顆的冷汗，順著蒼白的臉頰滾落。他下意識地伸手捂向自己的后頸，指尖觸碰到阻隔貼邊緣那異常灼燙的皮膚時，劇烈的疼痛讓他悶哼出聲，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趔趄，幾乎站立不穩(wěn)。

剛才強行爆發(fā)、與蘇醒硬碰硬的反震力，加上此刻信息素的徹底失控，如同兩柄重錘，狠狠砸在了他剛剛分化、脆弱無比的腺體上！

“嶼哥！”陳宇驚恐的喊聲從遠處傳來。

蘇醒眼底翻騰的冰冷怒火在宋嶼辭劇變的表情和動作出現(xiàn)時，瞬間凝滯了一瞬。他看著宋嶼辭瞬間慘白的臉，看著他痛苦地捂住后頸、搖搖欲墜的身體，看著他額頭上滾落的冷汗……那雙燃燒著殺氣的眼睛里，極其短暫地掠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是驚愕？是了然？還是……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被本能牽動的波動？

但下一秒，那絲波動就被更深的冰冷和警惕覆蓋。他站在原地，沒有上前，也沒有退后，只是冷冷地看著，如同在觀察一個突然失控的危險變量。

體育老師終于反應過來，臉色大變地沖了過來：“宋嶼辭！你怎么了？快！快去醫(yī)務室！”

宋嶼辭咬著牙，劇痛讓他的意識都有些模糊，眼前蘇醒那張冰冷警惕的臉在晃動。他強撐著最后一絲清明，死死盯著蘇醒，那眼神里充滿了被生理劇痛折磨的痛苦，但更深處，卻是更加執(zhí)拗、更加瘋狂的確認——剛才那瞬間的交手，那絕非Beta的反應速度和力量！還有此刻……他幾乎可以肯定，眼前這個人，就是那個雪松味的Alpha！

“你……”他想說什么，但劇烈的疼痛讓他發(fā)不出完整的聲音，冷汗浸濕了他的鬢角。

“還愣著干什么！陳宇！過來搭把手！”體育老師焦急地吼道，和沖過來的陳宇一起，一左一右架住了幾乎要癱軟下去的宋嶼辭。

宋嶼辭被兩人半架半拖著，踉踉蹌蹌地朝著醫(yī)務室的方向走去。他艱難地回過頭，視線穿過額前被汗水濡濕的黑發(fā)，模糊地鎖定在依舊站在原地、如同寒冰般冷冽的蘇醒身上。

蘇醒也正看著他。

兩人的目光在混亂的人影和操場的喧囂中，再次短暫地交匯。

一個充滿了痛苦、執(zhí)拗和被生理本能擊垮的狼狽。

一個冰冷、警惕，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將所有情緒都封凍在冰層之下。

宋嶼辭的嘴唇無聲地動了動，用盡最后的力氣，對著蘇醒的方向，無聲地吐出三個字，帶著血淋淋的恨意和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執(zhí)念：

“你等著?！?/p>

蘇醒看著他被架走的背影，看著他那因為痛苦而微微蜷縮的肩背，垂在身側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操場上混亂的聲音仿佛被隔絕在外，只有后頸的腺體在阻隔貼下，傳來一絲極其細微的、被那失控的茉莉花香牽引而起的、屬于Alpha本能的悸動。

麻煩，果然還是纏上來了。

他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彎腰撿起被丟在地上的那件深灰色衛(wèi)衣外套，拍掉上面沾到的灰塵。動作依舊從容，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對峙從未發(fā)生。他穿上外套，拉鏈拉到頂端，重新豎起了衣領，將所有的氣息和情緒都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

然后，他邁開步子，朝著與醫(yī)務室相反的方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片喧囂的操場。陽光落在他挺直的背影上，拉出一道長長的、沉默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