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宗不興鋪張,但弟子們?cè)缭诎朐虑氨阃低祻埩_。
溫清淋釀了十二壇梅花釀、林祠景下山獵了兩只雪鹿、云疏包了整座臨川坊燈船,揚(yáng)言要把沈仙師二十八年沒看過的熱鬧一次性補(bǔ)齊。
沈楠初本人卻只想關(guān)門煮茶。奈何剛?cè)胍梗剖璞闾嶂鴥蓧白砹飨肌睔⑸蠁杽Ψ?,一腳踹開竹居門。
“阿初!今日你敢不醉,我就把你琴扔爐子里當(dāng)柴燒!”
溫清淋在后面小聲補(bǔ)刀。
“師尊,酒里我加了蜂蜜,不辣的……”
沈楠初滴辣不沾、一杯倒的弱點(diǎn),全宗皆知。他試圖以茶代酒,被云疏一個(gè)眼刀定住。
“茶?茶能看花燈還是能聽我新譜的《十八摸》?”
于是,沈楠初平生第一次,在眾目睽睽之下,被灌了整整三盞醉流霞。
酒過三巡,沈楠初眼尾已泛起桃花色。他平日清冷如玉,此刻卻像雪里突然化開的春水,連聲音都軟。
“不能再喝了……會(huì)醉?!?/p>
云疏笑得像只得逞的狐貍。
“醉才好!醉了才能套你心里話?!?/p>
說完,她湊過去,指尖挑了挑沈楠初下頜。
“阿初,你悄悄告訴我,你到底喜不喜歡毛茸茸的小東西?”
沈楠初反應(yīng)慢半拍,認(rèn)真想了想,才慢吞吞點(diǎn)頭。
“……喜歡。”
“那你喜不喜歡……”
話沒說完,沈楠初身子一歪,直接靠在她肩上,呼吸勻長(zhǎng),竟是秒睡了。
云疏:“……”
林祠景在旁笑得打跌。
“師尊一杯倒,果然名不虛傳!”
溫清淋急得直轉(zhuǎn)圈。
“怎么辦?師尊醉了,誰洗碗……啊不,誰送他回去?”
一直安靜坐在角落的許子淵起身,聲音溫軟。
“我來吧。”
云疏原想把沈楠初扛回竹居,被許子淵輕輕接過。少年今日也喝了些果酒,眼尾同樣帶紅,卻看不出半分醉意,反而眸色深得像夜里的海。
燈船就停在臨川坊外的落星江。船頭懸滿琉璃燈,映得江水如碎鏡。云疏怕沈楠初吹風(fēng),硬給少年塞了一件狐裘外袍,又把一只鎏金手爐塞進(jìn)他懷里。
“小心著涼,阿初要是打噴嚏,我拿你是問!”
許子淵低低應(yīng)下,抱著沈楠初踏上甲板。船工解纜,燈船順流而下,將岸上喧囂一點(diǎn)點(diǎn)拋遠(yuǎn)。
船艙內(nèi)只點(diǎn)一盞青釉小燈。沈楠初被安置在軟榻上,狐裘蓋到下巴,黑發(fā)鋪了滿枕。雪已停,江風(fēng)透過竹簾,帶著微涼的梅香。
許子淵跪在榻邊,替他掖好被角,指尖卻克制不住地掠過師尊眼尾那顆因酒意而顏色更艷的淚痣。
“師尊?”
他輕聲喚,沈楠初含糊應(yīng)了句,嗓音帶著醉后的鼻音。
“……嗯?”
那一聲像貓爪撓過心口。少年眸色暗了暗,俯身更近。
“弟子送您回去,可好?”
沈楠初沒睜眼,只微微側(cè)頭,唇瓣無意擦過少年指尖,觸感柔軟而滾燙,許子淵呼吸一滯。
船身輕晃,燈影搖曳,江面遠(yuǎn)處傳來零星爆竹聲,像隔世,少年終于俯身,在沈楠初唇角落下極輕的一吻。
不帶欲念,只帶著雪夜里最隱秘的虔誠,一瞬即分,像雪花落唇,轉(zhuǎn)瞬消融。
沈楠初睫毛顫了顫,并未醒來,只本能地朝熱源靠了靠,額頭抵在少年肩窩。
許子淵僵了半晌,才慢慢伸手,回抱住他,心跳聲大得仿佛要震碎這方小艙。
他低低開口,聲音啞得幾乎聽不見。
“生辰快樂……我的師尊?!?/p>
燈船靠岸時(shí),云疏已遣了軟轎等候,少年抱著沈楠初下船,狐裘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只露出師尊半張醉紅的睡顏。
云疏本想接手,被許子淵側(cè)身避過。
“我送師尊回去便好?!?/p>
云疏挑眉,似乎嗅到什么,卻終究沒戳破,只抬手在少年肩頭一拍。
“小心臺(tái)階?!?/p>
夜路無人,雪又悄悄下起來。
少年抱著師尊,一步一步踩進(jìn)深深的雪里。腳印很快又被新雪填平,像從未有人經(jīng)過。
回到竹居,沈楠初被安置在床榻,少年打水,替他擦臉、卸冠、脫靴,動(dòng)作輕得像對(duì)待易碎的瓷。
最后,他跪在床邊,指尖描摹沈楠初的眉、眼、唇,一寸一寸,克制又貪婪,末了,他低頭,在師尊掌心落下一吻。
“明年今日,還想陪您看雪?!?/p>
窗外,雪落無聲。
屋內(nèi),燈火昏黃。
少年守到寅時(shí),才悄悄起身,替沈楠初掖好被角,熄燈離去。
沈楠初醒來,頭痛欲裂。
案頭多了一盞走馬燈,燈壁繪著雪夜江船,落款是小小一行字:
【弟子謹(jǐn)賀師尊千秋——許子淵】
燈芯已熄,卻仍殘留一縷極淡的冷梅香,沈楠初指尖輕觸,耳畔似響起昨夜模糊的低語。
他怔了半晌,忽地紅了耳尖。
而門外,少年端著醒酒湯,正安靜等候,雪晴,陽光照在檐角冰凌上,折出七彩的光。
少年抬眼,眸中映著師尊微亂的衣襟,唇角悄悄彎起。
無人知曉,昨夜江雪深處,一個(gè)偷來的吻,已悄悄在心底生根發(fā)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