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的暮春,白居易與元稹漸次聲名漸起。兩人時常與蘇文通對坐,或河畔,或茶肆,或借友人書舍。每一場談話,皆似在心底添火。
白居易寫《賣炭翁》,初稿既成,便邀蘇文通與元稹共讀。元稹讀到「滿面塵灰煙火色,兩鬢蒼蒼十指黑」時,忽拂袖道:「樂天,你這里太直,若能添一筆,從人心映射到制度,或更透徹?!?/p>
蘇文通頷首,接過筆續(xù)兩句:「半生辛苦為官役,一夜抽薪為富門?!棺治锤?,白居易已擊案:「善!此才是我等所求?!?/p>
而元稹自己筆下的《田家行》,亦多得蘇文通之指。元稹初本偏向哀歌,末尾過于沉重。蘇文通道:「詩若只訴無望,讀者久之亦麻木。需在最苦之處留一縷火,使人既悲其境,亦念其可救?!顾旖ㄗh結尾加一筆「猶愿兒孫得溫飽」,令全詩帶出一絲未絕的生氣。
白居易凝思良久,道:「是矣。詩人當為世之燈,若只照黑暗,則人將失路;若能點一線光,方能引人前行?!?/p>
三人合卷而笑,洛水之風似都帶了清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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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月后,白居易初入仕途,因敢言而受貶。元稹亦因直陳吏治,數度遭責。兩人聚于蘇文通處,神色皆有愁苦。
白居易道:「我等詩成,為蒼生而作,卻不免觸怒權門。此路,當真不通乎?」
元稹冷然道:「世上本無坦途。君不見諸多前賢,或死于讒,或放于遠嶺?但若因此而噤聲,則與未曾提筆何異?」
蘇文通靜靜聽著,待二人稍歇,才緩緩開口:「世道如江,詩文如舟。舟若逆流,必遇浪濤;然無舟,則江水長流而民無所依。二位之志,若以成敗來量,未免太狹。請以百年、千年為期,方見詩之功用。」
白居易眼神微震,低聲吟道:「我生無田食破硯,鬢毛欲盡尚書詩。若千載之下,尚有人讀我詩,知我心,便不枉矣?!?/p>
元稹點頭:「樂天之言,正合我意?!?/p>
蘇文通微笑:「既如此,便無愁。此后再遭貶謫,亦只當換一境地觀人世。詩可記江南煙雨,亦可寫塞北風沙,皆為蒼生?!?/p>
白居易長揖:「今日之談,使我心安?!?/p>
元稹亦道:「蘇君所言,當銘心骨。」
夜幕下,三人共行至洛陽西郊。遠處隱約傳來笛聲,清越而帶憂。白居易停步,道:「此聲悲而不怨,似有大志未展之感。」
蘇文通凝神一聽,忽然道:「這應是劉夢得?!?/p>
元稹疑道:「劉禹錫?」
白居易亦驚:「是那位于太學才名甚著、卻因朋黨之嫌被貶的劉夢得?」
蘇文通微笑不語,只望向笛聲方向。風又起,吹來更遠處若隱若現的笑語聲,似還有另一人。白居易問:「那是誰?」
蘇文通淡淡道:「柳宗元,字子厚?!?/p>
兩人皆愣。白居易喃喃道:「若真是二人,則我輩同道又添勁旅?!?/p>
元稹緊了緊衣襟,眼中閃著光:「愿聞其音,識其志?!?/p>
蘇文通笑而不答,只留一句:「相逢自有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