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午風(fēng)輕拂,江南山水清潤如畫。蘇文通自汴京赴南,行至廬山腳下,見溪水潺潺,山花競放,一座小小書院臨水而建,竹林環(huán)繞,宛若塵外之境。
院中,數(shù)名書生正隨一人靜坐講學(xué)。那人儀容清朗,目光溫潤而澄澈,談吐間帶著一股平和而又深遠(yuǎn)的氣度。他所言并非典章制度,亦非詩賦文章,而是「天理」、「性命」、「陰陽」之理。聽者凝神屏氣,似被其引入另一方世界。
蘇文通佇立院外,心中一震:
——此人,正是周敦頤。
未待講畢,他已暗暗覺察,書院中那股靜定之氣,與他在文境時所見的道韻微微契合,清而不竭。
講畢,諸生散去,周敦頤轉(zhuǎn)首,目光似早已洞悉院外之人,含笑拱手:
「遠(yuǎn)客既來,何不入內(nèi)同坐?」
蘇文通微笑應(yīng)之,步入院中,見案幾之上擺著紙筆,上有草草勾勒的一朵蓮花。
「此花可觀?」周敦頤隨意一指。
蘇文通凝視片刻,答道:「清水而出,不染塵埃。君子之德,大抵如此。」
周敦頤眼神微動,笑意更深:「正合我心。世人愛繁華之牡丹,卻少體會此花孤潔之美。我欲草成一篇〈愛蓮說〉,以明志趣。想來公子必不會陌生?!?/p>
蘇文通順手提筆,在蓮花之側(cè)補(bǔ)上一句:「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yuǎn)益清,亭亭凈植。」
墨痕新鮮,字字挺拔。周敦頤凝視良久,隨即拍案而笑:「妙哉!若無此數(shù)語,則我之愛蓮說,仍失三分神采?!?/p>
言談既展,兩人遂席地對坐。
周敦頤言道:「當(dāng)今朝堂,朋黨爭鋒,文臣執(zhí)筆而不察人心,武將持戈卻失正名。自古治世,不可一偏。蘇公以為然否?」
蘇文通沉吟片刻,回道:「偏文則柔弱,偏武則躁亂。文以理天下,武以安社稷。文武合一,方能使百姓得安?!?/p>
周敦頤凝神而聽,目光深邃,忽然低聲道:「君之言,似乎能穿透百年爭論……此等識見,恐非常士?!?/p>
蘇文通不置可否,只淡然一笑,轉(zhuǎn)而問道:「子所談『太極』,以無極生,有極分陰陽,再生萬物。此理若能入人心,或能使世人知禮知序。然子不以此入仕,何以自安?」
周敦頤微嘆,望向遠(yuǎn)山:「仕途多險,世道浮沉。我所能者,不過守心自清,教化一隅。若能傳諸后世,亦是幸事?!?/p>
蘇文通靜靜看著他,心中微動。這位濂溪之士,將來必開理學(xué)之宗,若能稍加引導(dǎo),或可使其思想更趨圓融,不陷于后世空談理氣的桎梏。
于是他緩緩開口:「濂溪先生,若以理立教,當(dāng)以仁澤人。理不離情,情不悖理。如此,才不至于使后人空談形而上,而忘了蒼生之苦?!?/p>
周敦頤聞言,眼神一亮,連連點頭:「君言甚當(dāng)!理須與仁并行,不可脫于世事之外?!?/p>
兩人相對而笑,竹影搖曳,泉聲潺潺。此一番清談,宛如夏風(fēng)拂面,既清且長。
而在那一瞬,蘇文通心底微微一震——
文境深處,似有一道光影悄然閃爍,記錄下這一段相逢與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