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像是沉溺在冰冷粘稠的墨汁深處,掙扎著想要上浮,卻被無形的力量拖拽著,不斷下墜。
蝶之靈最后的記憶,是工作臺上那盞刺眼的補光燈,指尖觸摸到的冰涼飾品,還有連續(xù)熬夜七十二小時后心臟傳來的、撕裂般的劇痛。眼前驟然一黑,所有的知覺瞬間被掐斷,如同斷電的屏幕。
所以……這就是死亡嗎?
無邊無際的黑暗,剝奪了視覺,剝奪了觸覺,只剩下一點模糊的思維在虛無中飄蕩。她感覺自己像是一縷被遺棄的幽魂,在絕對的空寂里隨波逐流。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或許是一瞬,或許是永恒。
“滴嗒……”
一個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聲音,突兀地刺破了這片死寂。
是水滴?還是……秒針走過的聲響?
蝶之靈無法判斷。那聲音帶著某種奇異的穿透力,直接響在她的意識核心,讓她從那渾渾噩噩的狀態(tài)中驚醒了一絲。
緊接著,更多的聲音開始強行涌入,像是壞掉的收音機突然調(diào)準(zhǔn)了頻道,嘈雜而混亂地轟炸過來。
“閥,你輕點聲,別吵到寶寶……”一個極其溫柔,卻帶著明顯疲憊的女聲。這聲音有一種奇特的魔力,讓蝶之靈躁動的意識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我這不是太高興了嘛!蝶衣,我們的女兒,你看她多小,多可愛!”另一個激動得有些變調(diào)的男聲響起,音色清朗,卻因為過于高昂的情緒而微微發(fā)顫,“鼻子像你,嘴巴也像你,以后肯定是個大美人!”
女兒?寶寶?
蝶之靈懵了。她是在……誰的肚子里?COSPLAY展會后的狂歡派對玩得這么野嗎?不對,她明明記得自己倒在了工作臺前……
劇烈的恐慌還沒來得及蔓延,一股無法抗拒的疲憊感便如同潮水般將她重新吞沒。嬰兒那脆弱無比的神經(jīng)根本無法支撐長時間的思考,她的意識再次沉淪,陷入了一種半夢半醒的混沌狀態(tài)。
外界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來,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溫暖的水。
她聽到那個被稱作“閥”的男人絮絮叨叨,一會兒說準(zhǔn)備了最好的云錦給她做小被子,一會兒又擔(dān)心房間的熏香會不會太濃。
她聽到那個溫柔的女聲,應(yīng)該是叫“蝶衣”,輕聲笑著安慰他,聲音里滿是寵溺和甜蜜。
她還聽到一些恭敬的、壓低的聲音稱呼著“老爺”、“夫人”,應(yīng)該是仆人。
這些信息碎片一點點拼湊起來,讓一個荒謬卻不得不信的結(jié)論浮現(xiàn)在蝶之靈殘存的意識里——她,好像,投胎轉(zhuǎn)世了?而且,似乎投生到了一個非富即貴的人家。
時間的概念變得模糊。她大部分時候都在沉睡,偶爾清醒,便能更清晰地感知到外界。
她能感覺到自己被包裹在極其柔軟舒適的襁褓里,被一雙溫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抱著,那懷抱帶著令人安心的、甜甜的奶香,應(yīng)該是母親比比蝶衣。
她能感覺到另一雙大手,動作略顯笨拙卻無比輕柔,常常用手指輕輕碰觸她的臉頰,帶來些許癢意,那是父親蝶閥。
她還聽到過一個稍顯清冷,卻異常悅耳的女聲前來探望。
“姐姐,你快看,她的小手動了一下!”蝶閥的聲音總是那么活躍。
“嗯,很精神?!北环Q作姐姐的女人回應(yīng)道,語氣平靜,卻并無冷漠,“蝶衣,你感覺怎么樣?有什么需要的,盡管讓下人去辦。”
“謝謝東姐,我很好?!北缺鹊碌穆曇魩еσ?,“小雪沒來嗎?”
“她在修煉,晚些時候會過來。說是給小妹妹準(zhǔn)備了禮物?!?/p>
姐姐?東姐?小雪?
蝶之靈的腦子像是生銹的齒輪,艱難地轉(zhuǎn)動著。這些稱呼……為什么有種該死的熟悉感?尤其是“東姐”和“小雪”組合在一起……
一個被她用無數(shù)華麗COS服裝演繹過的名字猛地竄入腦?!缺葨|!
而小雪……千仞雪?!
巨大的震驚讓她差點控制不住嬰兒弱小的身體,小小的四肢下意識地抽搐了一下。
“哎呀,寶寶動了!”蝶閥立刻驚呼起來,語氣興奮得像是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
“看來是聽到姨媽和姐姐要來看她,高興了呢?!北缺鹊螺p笑著,溫柔地拍撫著她。
實錘了!
蝶之靈只覺得一股電流從并不存在的脊椎骨竄上天靈蓋。她不僅穿越了,還穿進了她無比熟悉的《斗羅大陸》世界!而且,看她投胎的這家庭,跟最終BOSS比比東是親戚?!那個戀愛腦上頭、最后被唐三砍了的戀愛腦天使神千仞雪是她表姐?!
巨大的信息量沖擊著她脆弱的神經(jīng),隨之而來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荒謬感和……一絲隱秘的興奮?
畢竟,作為一個資深的斗羅同人愛好者和COSER,還有比這更刺激的入場方式嗎?雖然開局直接降生,連個新手大禮包選擇都沒有,差評!
但很快,現(xiàn)實的處境壓倒了那點興奮。她現(xiàn)在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連眼皮都很難睜開的嬰兒。在這個魂師為尊、動不動就打生打死的世界,活下去,并且活得好,才是第一要務(wù)。
幸好,從目前聽到的來看,她這一世的父母十分恩愛,且身份地位不低,家庭環(huán)境似乎相當(dāng)和睦。尤其是那個“怨種爸爸”蝶閥,聽起來就是個女兒奴,這很好。
她開始有意識地捕捉外界的信息,像一塊貪婪的海綿,吸收著一切能聽到的詞匯和對話,試圖更深入地了解這個家庭和這個世界。
她知道了父親蝶閥是武魂殿的一位長老,母親比比蝶衣是教皇比比東的親妹妹。兩人感情極好,是武魂殿內(nèi)有名的神仙眷侶。
她也隱約感覺到,母親比比蝶衣在提到姐姐比比東時,語氣中除了親近,似乎還有一絲極其細微的、難以察覺的復(fù)雜情緒,并非純粹的姐妹情深。而父親蝶閥則對比比東保持著恭敬,但更多的是因為妻子的關(guān)系。
看來,即便是看似和睦的家庭,水面之下也有著常人難以察覺的暗流。是因為千尋疾嗎?蝶之靈暗自猜測。
就在她逐漸適應(yīng)這種吃了睡、睡了吃、偶爾聽聽墻角的嬰兒生活時,一個平靜卻蘊含著無上威嚴的聲音,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徹底打破了這份寧靜。
那是一個清晨,她正被母親抱在懷里喂奶。
“大供奉到——”
門外仆人略帶緊張的通傳聲剛剛落下,房間的門便被無聲地推開了。
沒有腳步聲,但一股難以形容的、溫和卻磅礴的氣息瞬間籠罩了整個房間。那氣息并不咄咄逼人,卻帶著一種天生的尊貴和偉岸,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蝶之靈甚至能感覺到抱著自己的母親,身體微微僵硬了一下。
“大供奉。”這是比比蝶衣恭敬的聲音。
“大伯父,您怎么來了?”這是蝶閥驚訝中帶著些許緊張的聲音。
大供奉?武魂殿里能被如此稱呼,擁有此等氣勢的,只有一人——天使斗羅千道流!
蝶之靈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這位九十九級的絕世斗羅,武魂殿的真正定海神針,怎么會突然來到她這個新生兒的房間?
她努力地想睜開眼睛,想看看這位傳奇人物的樣子,可惜嬰兒的視力模糊一片,只能隱約看到一個高大的、穿著樸素白袍的金色輪廓,如同沐浴在圣光之中。
“來看看孩子?!鼻У懒鞯穆曇羝胶褪婢?,帶著一種奇特的安撫人心的力量。
他的目光落在了蝶之靈身上。那一瞬間,蝶之靈感覺自己仿佛被從里到外徹底看透了,靈魂深處那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核心都似乎微微震顫了一下。她緊張得連呼吸都屏住了(雖然嬰兒的呼吸本來就很微弱)。
好在,那目光只是一掃而過,并未過多停留。
千道流緩緩走上前,他的動作自然而優(yōu)雅,帶著一種歷經(jīng)歲月沉淀的從容。他并沒有伸手來抱她,只是靜靜地凝視了她片刻。
房間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蝶閥和比比蝶衣似乎都有些不知所措。
片刻后,千道流緩緩開口,他的話卻如同驚雷,炸響在三人(包括心智成熟的嬰兒)耳邊。
“這孩子,被神祇的目光注視了。”
“什么?!”蝶閥失聲驚呼,差點跳起來。
比比蝶衣也抱緊了她,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大供奉,您是說……”
“不會錯。”千道流的語氣依舊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肯定,“她的靈魂之上,纏繞著非凡的印記。這并非詛咒,而是一種……古老的眷顧。只是這力量太過龐大,非她現(xiàn)在這脆弱的身軀所能承受,也極易引來不必要的窺探?!?/p>
他頓了頓,目光轉(zhuǎn)向比比蝶衣和蝶閥,那目光中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威嚴,卻也有一絲罕見的溫和。
“留在你們身邊,于她,于蝶家,都并非萬全之策。為了她的安全,也為了她能更好地引導(dǎo)這份力量,我欲帶她回供奉殿,親自撫養(yǎng)?!?/p>
“這……”蝶閥臉上寫滿了掙扎和不舍。他才剛享受了幾天含飴弄女的天倫之樂!
比比蝶衣也下意識地收緊了手臂,將女兒更緊地護在懷里,眼中滿是不愿和母性的警惕。
就在這時,千道流補充了一句,目光似乎若有若無地瞥了一眼武魂殿主殿的方向:“這也是……確保她不會過早被卷入某些紛爭的最佳方式。在供奉殿,她能得到最純粹的保護和指引?!?/p>
這句話像是一把鑰匙,瞬間動搖了比比蝶衣的決心。她眼中的抗拒漸漸被憂慮和復(fù)雜的思緒所取代。她顯然聽懂了千道流的弦外之音——教皇殿的紛爭,以及比比東那愈發(fā)難以預(yù)測的行事風(fēng)格。
沉默了片刻,比比蝶衣低下頭,看著懷中一無所知(表面上)、兀自咂著嘴的女兒,眼中閃過一絲淚光,最終化為一聲長長的、無奈的嘆息。她無比艱難地、微微點了點頭。
“蝶閥?”千道流看向另一人。
蝶閥看著妻子,又看看女兒,最終一咬牙,重重地點了下頭:“一切……但憑大伯父做主?!甭曇舾蓾瓱o比。
成了。千道流的目光重新變得溫和:“很好。我會視她如親孫,傾囊相授?!?/p>
事情的發(fā)展快得超乎想象。
根本沒有給她任何反應(yīng)的時間,甚至沒來得及讓她用哭鬧來表達一下抗議(雖然估計也沒用),蝶之靈就感覺自己被母親無比眷戀又無比輕柔地親吻了額頭,然后被一雙溫暖而沉穩(wěn)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接了過去。
千道流的懷抱,和母親柔軟馨香的懷抱完全不同。那是一種帶著淡淡檀香味的、極其穩(wěn)固有力的感覺,仿佛天塌下來都能被他撐住。
被抱出房間的那一刻,穿過廊下,她模糊的視線似乎捕捉到了一抹璀璨的金色——一個極其漂亮、宛如精靈的小女孩正躲在廊柱后面,睜著大大的藍眼睛,好奇又有些怯生生地望著她。那雙眼睛里,有著不同于常人的純粹和一絲隱隱的孤獨。
是千仞雪!蝶之靈瞬間認了出來。
千仞雪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目光觸及抱著她的千道流,又立刻閉上了嘴,只是眼神一直追隨著她。
緊接著,眼前的景物飛速變幻,風(fēng)聲在耳邊呼嘯。千道流的速度快得驚人,卻又異常平穩(wěn),讓她沒有感到絲毫不適。
片刻之后,周圍的空氣變得格外肅穆和安靜,一種莊嚴肅穆的氛圍彌漫開來。
她被帶入了一座無比宏偉、穹頂高聳得望不到盡頭的大殿。大殿中央,一尊巨大的、背后舒展著六翼天使翅膀的神像巍然屹立,散發(fā)著柔和而神圣的金色光暈,將整個大殿映照得一片輝煌。
天使神像!
這里就是……供奉殿?
千道流在神像前停下腳步,小心翼翼地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讓她能“看”向那尊神像。
就在那一刻,異變陡生!
她靈魂深處,那兩個自穿越之初就一直沉寂的、代表著生命與毀滅本源的力量,像是被某種同源卻更高階的存在所刺激,突然不受控制地躁動起來!
嗡——!
一股無形的波動以她為中心,驟然擴散!
雖然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但生命女神那充滿生機的碧綠光華與毀滅之神那深邃的紫黑色幽光,還是在她體表一閃而逝,交織成一個模糊而玄奧的符文,旋即隱沒。
整個過程快如閃電,甚至連抱著她的千道流都只是微微蹙了下眉,似乎有所感應(yīng),卻又無法確切捕捉到什么,只當(dāng)是神級武魂擁有者與天使神力產(chǎn)生的微弱共鳴。
然而,蝶之靈卻清晰地“聽”到了。
就在那兩道神力交織的瞬間,一個冰冷而威嚴、一個溫和而慈祥,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如同穿越了無盡時空,同時在她靈魂最深處,烙印下了一句縹緲的話語:
【神考……開啟……待汝……成長……】
聲音戛然而止,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但那沉重的份量和無盡的意味,卻死死地壓在了蝶之靈的心頭。
千道流似乎并未察覺這源自她靈魂深處的異樣,他凝視著天使神像,語氣溫和地對懷中的嬰兒,也是對自己宣告:
“從今日起,你便是供奉殿的少主?!?/p>
“你的名字,叫做蝶之靈?!?/p>
……
此刻,遙遠的星斗大森林核心圈,生命之湖湖畔,一頭渾身覆蓋著璀璨銀鱗的巨龍緩緩睜開了它那宛如寶石般的紫色眼眸,眼底閃過一絲疑惑,望向了武魂殿的方向。
神界,一座被無盡生命古樹纏繞的宮殿和另一座懸浮于毀滅凝液之上的孤寂王座中,兩位至高無上的存在,也于此一刻,同時投下了一絲微不可查的注視。
命運的齒輪,在這一刻,嚴絲合縫地扣緊了第一環(h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