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銀糧遭劫的消息,像一道驚雷劈進了看似平靜的圓明園
安陵容跪在碧桐書院的青石板上,素色宮裝的裙擺沾了塵土,鬢邊的素銀簪子歪歪斜斜,哭得雙肩劇烈顫抖,聲音哽咽得幾乎不成調(diào):“嬛姐姐,求你……求你救救我爹爹……他雖素來糊涂,可絕不敢動那銀糧分毫??!”
甄嬛伸手扶她,指尖觸到的是一片冰涼。案上,給宮外父親寫的信才剛收尾,墨跡還帶著微潤——信里正囑托著尋訪劉畚蹤跡的事,為眉莊翻案的線索全壓在這上面
她望著安陵容淚痕交錯的臉,聲音沉了沉:“眼下正是關(guān)鍵時候,那銀糧是西北最后一場戰(zhàn)事的命脈,皇上正在氣頭上,此時求情,怕是難有轉(zhuǎn)圜?!?/p>
“最后一場……”安陵容喃喃重復(fù)著,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滲出血絲也渾然不覺,“蘇將軍與年將軍都在前線等著糧草……我爹爹他……他怎么就出了這種事……”提到“蘇將軍”,她猛地咬住下唇,臉頰一陣紅一陣白
蘇家世代忠良,蘇逸塵更是在邊關(guān)浴血奮戰(zhàn)的名將,自家父親卻捅出這等紕漏,她哪里還有半分臉面去求瑾妃娘娘?那份羞慚像潮水般將她淹沒,連抬頭的勇氣都沒了
消息傳到萬方安和時,若璃正對著銅鏡,由云林為她簪上一支新制的翡翠荷葉簪
辛夷低聲稟完,她對著鏡中自己沉靜的眉眼,指尖輕輕拂過簪頭的露珠狀明珠,語氣平淡卻篤定:“我哥哥在那邊,自有應(yīng)對之法,斷不會讓戰(zhàn)事受此牽連?!鄙灶D,她又補充道,“銀糧關(guān)乎重大,必然會追回來的?!?/p>
……
而翊坤宮早已是一片疾風驟雨。華妃將手中的琺瑯彩茶杯狠狠砸在地上,碎裂聲驚得殿外的鸚鵡撲棱棱亂飛。她鬢邊的赤金點翠步搖劇烈晃動,眼底燃著熊熊怒火:“廢物!都是廢物!”哥哥在西北苦苦支撐,就等著這筆糧草做最后一擊,安比槐竟敢出這等岔子,簡直是在拿哥哥的性命開玩笑!
華妃厲聲對周寧海道,“本宮要安比槐死,以儆效尤!”
銀糧這根線,一頭系著西北戰(zhàn)場的生死勝負,一頭牽著后宮眾人的喜怒憂懼,在無形中將所有人都纏得更緊了
……
九州清晏的書房內(nèi),檀香與墨香纏繞,氣氛卻凝重如鉛。胤禛端坐于紫檀木案后,指尖輕叩著案上的軍報,目光掃過階下的張廷玉、隆科多與蘇逸霄,沉聲道:“西北銀糧遭劫,恰逢戰(zhàn)事收官之際,諸位有何良策?”
張廷玉躬身道:“臣已傳檄沿途州縣,嚴查可疑人等,同時加急調(diào)運備用糧草,雖趕不及最后一戰(zhàn),卻能解燃眉之急。”隆科多亦附議:“可暫從內(nèi)庫撥調(diào)銀兩,由驛站快馬送往前線,先穩(wěn)住軍心?!?/p>
胤禛未置可否,視線落在蘇逸霄身上。蘇逸霄一身藏青常服,神色沉穩(wěn):“皇上放心,臣兄與年將軍雖政見有別,但若論護糧衛(wèi)國,斷不會含糊。臣兄麾下有專司追蹤的輕騎,年將軍熟悉西北地形,二人聯(lián)手,不出十日,必能追回銀糧?!彼Z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底氣,“況且銀糧押運有既定路線,劫匪若想運出邊境,絕非易事?!?/p>
胤禛聽罷,緊繃的下頜線稍緩,指尖在軍報上重重一點:“便信你一回。傳旨蘇逸塵、年羹堯,限半月之內(nèi),既要護得糧草周全,也要將劫匪一網(wǎng)打盡,查明幕后主使!”
……
君臣議事正酣,殿外忽然傳來周寧海焦灼的通傳聲:“皇上,華妃娘娘求見,說有急事……”
蘇培盛忙上前低聲回稟:“皇上,您先前吩咐過議事期間不見任何人,奴才這就去回了娘娘?!?/p>
胤禛頭也未抬,冷聲道:“讓她回去。軍國大事,豈容后宮置喙?”
蘇培盛領(lǐng)命匆匆退出,不多時,書房外便沒了動靜。想來是華妃聽聞圣意,縱有萬般怒火,也只能悻悻而歸
書房內(nèi),議事仍在繼續(xù)。窗外的日光漸漸西斜,將眾人的身影拉得頎長,而西北那樁銀糧劫案,已如同一顆投入棋盤的棋子,在朝堂與后宮的方寸之間,悄然攪動著更復(fù)雜的風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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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荒原,朔風卷著砂礫打在旌旗上,獵獵作響
蘇逸塵立在臨時搭建的帥帳前,玄色鎧甲上沾著未干的塵土,目光如鷹隼般銳利,掃過帳外整裝待發(fā)的輕騎?!鞍聪惹白h定的路線追,年將軍已帶人封鎖了東向的戈壁,咱們抄近路走狼牙口,務(wù)必在三日內(nèi)咬住那伙劫匪?!?/p>
他聲音不高,卻帶著穿透風聲的力量。年羹堯從旁策馬而出,銀甲在日光下泛著冷光,雖對蘇逸塵主其事略有芥蒂,此刻卻不含半分私怨:“本將軍已讓人查探清楚,劫匪帶著糧草躲進了黑風口,那地方易守難攻,但也只有一條出路?!?/p>
“甚好?!碧K逸塵頷首,翻身上馬,“前鋒營隨我先行,主力隨后跟進。記住,活要見人,死要見糧,不得有誤!”
馬蹄聲踏碎荒原的寂靜,兩隊人馬如利箭般射向目標。蘇逸塵用兵詭譎,避開劫匪設(shè)下的陷阱,直插黑風口腹地;年羹堯則穩(wěn)扎穩(wěn)打,堵住所有退路,二人雖風格迥異,配合卻默契得讓麾下將士咋舌
三日后,捷報傳回:銀糧盡數(shù)追回,劫匪無一漏網(wǎng),為首者正是與準噶爾暗通款曲的當?shù)夭柯涫最I(lǐng)
帥帳內(nèi),蘇逸塵看著失而復(fù)得的糧草清單,對年羹堯道:“糧草既回,便可按原計劃行事。準噶爾部自以為斷我后路,必松懈設(shè)防,這正是反擊的好時機?!?/p>
年羹堯撫著腰間佩劍,唇邊難得露出一抹認同:“蘇將軍說得是。傳令下去,全軍休整一日,明日卯時,直搗準噶爾王庭!”
帳外,士兵們已聞得喜訊,雖連日奔襲,卻個個精神抖擻,甲胄相撞聲、兵器摩擦聲混著呼喝,匯成一股勢不可擋的銳氣。西北的風依舊凜冽,但軍心早已穩(wěn)如磐石——只待一聲令下,便要踏破敵營,了結(jié)這場曠日持久的戰(zhàn)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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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的圓明園,夏意正濃,九州清晏內(nèi)的喜悅卻比殿外的暑氣更盛??祚R傳來的捷報在案上鋪開,“準噶爾大敗”幾字灼得人眼亮,胤禛將奏報一揚,朗笑道:“蘇逸塵、年羹堯,果然沒負朕所托!”
蘇培盛連忙躬身道:“皆賴皇上運籌帷幄,將士們奮勇爭先,才有這蕩平邊患的大捷!”
胤禛提筆蘸墨,朱批落得干脆:“蘇逸塵晉二品神策大將軍,年羹堯晉二品車騎大將軍,著二人班師回朝,論功行賞!”
消息傳至萬方安和時,若璃正讓云香往冰盆里添新鑿的冰塊,聞言放下手中的團扇,眼底漾開清淺的笑意,對辛夷道:“我就說大哥能耐,果然沒讓人懸心。”語氣里是藏不住的親近與驕傲,像夏日里被風拂動的荷葉,自在又舒展
……
杏花春館的廊下,安陵容正坐在竹凳上晾新采的茉莉花,指尖忽然一顫,花瓣簌簌落在竹匾里
寶娟匆匆來報時,她捏著花枝的手緊了緊,直到聽見“安大人僅被罷官,不做深究”,才猛地松了力氣,花枝從掌心滑落
她望著滿匾雪白的茉莉,鼻尖一酸,眼淚毫無預(yù)兆地砸下來
夏日的風帶著花香吹過,吹散了連日來的惶恐——能保住父親性命,已是老天垂憐。懸在心頭的巨石轟然落地,連空氣都變得清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