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清晏的午膳透著幾分難得的熱鬧
胤禛端坐主位,蘇逸塵與年羹堯分坐兩側(cè),玄色朝服與銀白鎧甲的痕跡尚未完全褪去,席間卻不見半分生分。
年羹堯本就自帶幾分張揚,眼角眉梢總帶著建功后的銳氣,只是礙于蘇逸塵同列二品,又在皇上面前,才收斂了些。可舉箸間的利落,談及戰(zhàn)事時的眉飛色舞,仍藏不住那股與華妃如出一轍的外放。蘇逸塵則沉穩(wěn)得多,話不多,每一句都切中要害,偶爾與年羹堯?qū)σ?,目光里沒有針鋒相對,卻也涇渭分明。
胤禛看在眼里,只淡淡笑道:“你們兄妹久未相見,用完膳便各自去瞧瞧吧?!?/p>
蘇逸塵謝恩起身時,步伐依舊穩(wěn)健。跟著引路太監(jiān)往萬方安和去,遠遠便見青紗軟簾下,幾個宮女正候著。
“大公子回來了!”云香、云林先認出來,忙屈膝行禮,聲音里帶著真切的歡喜。萬方安和的宮人們也紛紛垂首,齊聲問安:“參見蘇大將軍!”
內(nèi)室的若璃聽見動靜,竟像個尋常小姑娘般從屏風后跑出來,鬢邊的翡翠竹節(jié)簪歪了半寸,珠花也松了,見了蘇逸塵,眼尾瞬間彎起:“大哥!”
蘇逸塵被她這模樣逗笑,伸手輕輕替她將散亂的發(fā)髻理了理,掌心的薄繭蹭過她的鬢角,語氣是難得的柔和:“瞧你急的?!闭f著從隨從手里接過一個錦盒,遞過去,“給你帶了些西北的寶石,還有你念叨的話本子,沿途搜羅的,比京里的新鮮些。”
若璃接過來,指尖剛觸到盒面,就聽見里面寶石碰撞的脆響,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兄妹倆站在廊下,午后的陽光透過柳葉篩下來,將這片刻的團聚,襯得比殿內(nèi)的慶功宴還要暖。
……
萬方安和的內(nèi)室里,竹榻上鋪著軟緞墊子,透著沁人的涼意。蘇逸塵端著青瓷杯,抿了口木樨清露,眉梢都舒展開來,帶著幾分打趣:“還是妹妹這兒的清露合口,在西北喝了大半年的馬奶酒,嘴里都快淡出鳥來了?!?/p>
若璃正翻著他帶來的話本子,聞言抬頭笑瞪他一眼:“大哥又說渾話?!敝讣恻c了點桌角的錦盒,“知道你愛這口,我新做了一罐木樨膏,熬得稠稠的,回去兌水喝,或是抹在糕點上都成,讓下人給你包好帶走?!?/p>
蘇逸塵剛應了聲“好”,目光便落在她鬢邊——那支蝶戲牡丹點翠步搖歪了半分,珠串垂在頰邊,隨著她說話的動作輕輕晃。他伸手,指尖小心翼翼將步搖扶正,動作帶著兄長特有的細致:“多大的人了,還這么毛躁?!?/p>
若璃順勢往他身邊湊了湊,指著桌上的物件給他看:“大哥你瞧,這藍寶石多亮,像西北的夜空似的;還有這匹云錦,織的是大漠孤煙,比京里的花樣新鮮!”
紫檀木桌上果然擺得滿滿當當:各色寶石原石透著未經(jīng)雕琢的靈氣,一摞話本的封皮印著異域風光,幾匹綢緞鋪開,有大漠落日的橙紅,有草原星空的靛藍,都是京中少見的紋樣。蘇逸塵看著她眼里的光,心里軟了軟,語氣卻依舊帶著幾分兄長的威嚴:“寶石別總拿來搗鼓你的胭脂,留幾塊正經(jīng)打副鐲子?!?/p>
“知道啦?!比袅ё焐蠎?,手卻已經(jīng)拿起一塊鴿血紅寶石,對著光瞧得入神。廊外的蟬鳴悠悠,木樨香混著書頁的墨香漫開來,兄妹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把西北的風霜與后宮的紛擾,都隔在了這片刻的安穩(wěn)里
……
蘇逸塵看著妹妹翻話本時眼底的光,又瞥見案上那些自制的胭脂與香膏,隨手拿起一塊“落霞腮”,指尖捻了點粉,輕聲問:“在宮里、在圓明園這些日子,都還好?”
若璃正疊著一匹新得的云錦,聞言便絮絮叨叨地說開了:“好著呢。每日晨起看看畫本子,悶了就裁料子制衣裳,前些日子畫了幅《荷風圖》,還得了皇上夸;閑時賞賞花,自己搗鼓些胭脂香膏,你瞧那鎏金小盒里的‘月移花影’,涂眼角可好看了……對了,我還尋了些新奇擺件,把博古架重新擺了遍,看著就舒心?!?/p>
她說得熱鬧,尾音卻忽然低了下去,指尖無意識摩挲著云錦的紋路,聲音里帶上了幾分哽咽:“就是……就是有時候夜里翻話本,翻著翻著就想起從前在家,二哥總搶我的本子,娘在廊下喊我們吃點心……有點想你們了?!?/p>
蘇逸塵心頭一軟,目光掃過內(nèi)室,只有云林在遠處整理匣子,都是自小跟著的家生奴婢
他放下手中的胭脂,輕輕俯身,將妹妹攬進懷里,手掌拍著她的背,聲音放得極柔:“大哥知道。委屈你了,在這宮里,縱是萬般自在,終究不如家里隨心。”
若璃靠在他肩頭,聞著他身上淡淡的硝煙與塵土味,像找到了主心骨,眼眶一熱,眼淚便落了下來。窗外的風穿過柳葉,帶著細碎的聲響,卻擾不了這片刻的親近——在兄長面前,她不必端著瑾妃的架子,只是個會想家的小姑娘
……
蘇逸塵看著妹妹眼里重新亮起的光,指尖摩挲著她發(fā)間的珠花,心里頭那點盤算沒說出口——圓明園的規(guī)矩本就比宮里松快些,憑蘇家如今的體面,他往后想進來看看,只需在前門登記報備,便能常來走動。哪像在宮里,一年到頭,也就過年那幾日能借著家宴見上一面,還得隔著滿殿的人,連句貼心話都難說周全
這些話他沒說,只笑著捏了捏她的臉頰:“往后想大哥了,就讓人遞個話,我一準兒來?!?/p>
若璃沒琢磨出這話里的深意,只當是兄長寬慰的話,笑著點頭:“那可說定了,到時候我讓小廚房給你做木樨糕,就著清露喝?!?/p>
蘇逸塵應著,目光掠過窗外的柳蔭,心里卻已打定主意——能讓妹妹在這園子里多幾分自在,多見幾回家人,便是費些心思打點,也值當
……
外頭傳來太監(jiān)低低的通報聲:“蘇大將軍,時辰到了?!?/p>
若璃抬頭望向窗外,才發(fā)覺日頭已斜斜西沉,金色的光透過窗欞,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影子。她不由得呢喃:“怎么過得這么快……”
蘇逸塵垂眸看了眼她微蹙的眉,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就這么說定了,安心在圓明園住著?!?/p>
“可我宮里還有好些東西沒搬來呢,”若璃想起永壽宮梳妝臺下那箱話本,還有母親親手繡的幾幅帕子,“這次只帶了常用的……”
“傻丫頭,”蘇逸塵失笑,起身理了理衣襟,“皇上若準了你長住,還能讓你自己費心?定會讓人把宮里的東西一股腦兒都送來,連你窗臺上那盆蘭草都少不了?!?/p>
若璃被他說得笑起來,心里那點不舍淡了些。蘇逸塵又叮囑了幾句“照顧好自己”,才轉(zhuǎn)身往外走。走到廊下時,他回頭看了一眼,見若璃正扒著門框望他,便揮了揮手,大步離去
日頭徹底沉了下去,萬方安和的宮燈次第亮起,若璃摸著鬢邊被大哥扶正的步搖,心里頭又暖又亮——或許,在這圓明園長住,真的是件不錯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