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厚厚的、寫滿心事的筆記本,成了我世界里唯一的光亮,和唯一的念想。
我知道他不在這個校園了。龍城一中在城市的另一端,有著我們學(xué)校無法比擬的光環(huán)和距離。走廊里不會再有意外的偶遇,廣播操的隊伍里再也找不到那個身影。校園仿佛因為他徹底的離開,而顯得空蕩了許多。
正因如此,那個筆記本才變得更加珍貴,近乎神圣。
我生怕它有一絲一毫的損壞,怕那些字跡被磨滅,怕那本子散架。我做了一件自己都覺得有點傻的事——我找來了透明的寬膠帶,一頁一頁,小心翼翼地把筆記本的每一頁都貼了起來。
這個過程很慢,需要極大的耐心。膠帶要拉平,不能有氣泡,邊緣要修剪整齊。臺燈下,我低著頭,無比專注地做著這件事,仿佛在進行一項無比重要的儀式。膠帶覆蓋了紙面,讓字跡顯得略微模糊,卻也給它穿上了一層堅固的盔甲。這樣,無論我翻看多少次,它都不會爛了。它會被永遠地保存下來,就像我決定永遠保存這份心情一樣。
做完這件事,我松了一口氣,仿佛完成了某種承諾。
我將這本“加固”過的筆記本,依舊鎖在盒子里,但我知道,它的內(nèi)容已經(jīng)更加安全地烙印在了我的心里。
放學(xué)后的教室,常常只剩下我一個人。夕陽斜照進來,落在我的課桌上。我伸出手指,輕輕摩挲著課桌右上角那個我偷偷刻下的、小小的“遇”字。
遇見。 相遇。
這個字,概括了我所有故事的開始,也承載了我此刻全部的努力方向。
初三下學(xué)期的壓力,如同實體般壓在每個人的脊背上。對我來說,這份壓力尤其沉重。我的文科還好,詩詞古文、閱讀理解是我喘息的空間。但理科,尤其是物理和數(shù)學(xué),就像是橫亙在我面前的、難以逾越的大山。
我知道,以我目前的成績,那句“在一中等你”的約定,更像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但是,因為有了那個筆記本,因為有了那個約定,這座山,我必須去翻越。
我開始了近乎自虐的努力。別人做一遍的題,我做三遍。厚厚的錯題本記了一本又一本。辦公室成了我去得最勤的地方,追著老師問那些對別人來說可能很基礎(chǔ)的理科問題。我看到好的理科例題,甚至?xí)乱庾R地想:“這個應(yīng)該記下來,他會不會也覺得有意思?”
有時,深夜被一道難題卡住,感覺怎么都無法理解那些抽象的電路圖和函數(shù)圖象時,巨大的挫敗感和孤獨感會像潮水一樣將我淹沒。我會拿出那個被膠帶保護得好好的筆記本,不用翻開,只是摸著它冰冷的封面,感受著里面沉甸甸的字句。
指尖劃過那句“我會在一中等你”,就像觸摸到了某種堅實的力量。
然后,我會深吸一口氣,把幾乎要奪眶而出的眼淚逼回去,再次扎進那些令人頭疼的公式和定理里。
夏天, 在筆尖和試卷的摩擦聲中,悄然來臨。
天氣越來越熱,電風(fēng)扇在頭頂吱呀呀地轉(zhuǎn)著,吹散的都是燥熱的風(fēng)。空氣里彌漫著風(fēng)油精和汗水的味道。
每一次模擬考的成績公布,都像是一次審判。我的文科分數(shù)高高在上,理科分數(shù)卻總是艱難地拖著的后腿??偱琶谀撬詈玫母咧袣v年錄取線上下艱難地徘徊著。
希望和焦慮,像兩條交織的藤蔓,緊緊地纏繞著我的心。
但我沒有時間沮喪。我只能像一頭沉默的小獸,低著頭,更加刻苦地、一遍遍地演算、背誦、提問。
我知道,在那個我從未去過的、傳說中的一中校園里,他或許正穿著那身令我向往的校服,走在嶄新的林蔭道上。
而我,正在這里,用盡我全部的力氣,一筆一劃地,試圖縮短我們之間那巨大的、由分數(shù)和距離構(gòu)成的鴻溝。
夏風(fēng)穿過窗戶,吹動了我攤開的練習(xí)冊,吹起了貼滿膠帶的筆記本的某一頁,發(fā)出輕微的、塑料摩擦的聲響。
那里面,有他抄寫的《白色風(fēng)車》,有他寫下的“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有他鼓勵的“加油”,也有我無數(shù)個深夜與之對話的痕跡。
這風(fēng),能否吹到城市的那一端?
我的心事,藏在這個悶熱夏天的每一道習(xí)題里,藏在那本貼滿膠帶的筆記本里,藏在那個刻在桌上的“遇”字里。
無聲,卻震耳欲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