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中食堂的飯菜，日復一日地挑戰(zhàn)著味蕾的底線。對于我這個少數(shù)民族學生來說，情況更糟。那個所謂的“專用窗口”，提供的餐食永遠像是敷衍了事的任務，味道寡淡，品種單一，毫無用心可言。

連續(xù)吃了快一周的土豆燉一切后，我實在有些受不了了。胃里和心里，都渴望一點真正的、有滋味的食物來調節(jié)一下。

周五中午，我決定奢侈一把，坐車去城里找家好吃的店，安慰一下自己備受委屈的腸胃，也暫時逃離一下宿舍里那令人窒息的低氣壓。

剛走到校門口公交站牌下，還沒來得及看清路線，一個聲音就從身后響了起來。

“方妍？你要出去??？”

我回頭，是蘇晴。她笑吟吟地看著我，眼神里卻帶著探究。

“嗯，去城里吃點東西。”我如實回答，心里卻暗暗希望她別多問。

“食堂的飯真是吃吐了，我也正想出去改善伙食呢！”她立刻接話，非常自然地走上前，挽住我的胳膊，“一個人吃多沒意思，一起吧？正好做個伴！”

她的動作和語氣都顯得那么熱情自然，仿佛我們是最好的閨蜜。那種不容拒絕的親密感，再次讓我感到一絲不適，但“不好拒絕”的慣性思維又一次占據(jù)了上風。

我僵硬地點了點頭：“……行吧?！?/p>

一路上，她嘰嘰喳喳地說著話，評價著路邊的店鋪和行人。我卻有些心不在焉，心里那點獨自覓食的輕松期待，因為她的加入而打了折扣。

公交車搖搖晃晃地進了城。我們隨便找了一家看起來還不錯的家常菜館，剛走到門口——

我的腳步猛地頓住了，血液仿佛在瞬間凝固。

菜館靠窗的位置，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側影，正低頭看著菜單。

于遇。

他怎么會在這里？一中離這座城市中心有段距離，他怎么會在這個時間，出現(xiàn)在這個毫不起眼的小菜館？

我感覺大腦一片空白，呼吸都停滯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恨不得立刻轉身逃走。

就在我僵在原地的這幾秒鐘，他似乎感應到了什么，抬起了頭。

目光穿越玻璃窗，毫無準備地、直直地撞在了一起。

他的眼中同樣閃過巨大的驚訝和愕然，隨即那愕然變成了某種復雜的、我讀不懂的情緒。

他幾乎是立刻放下菜單，起身走了出來。

“方妍？”他的聲音聽起來也有些意外，但很快恢復了平靜，“這么巧?！?/p>

我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能僵硬地點點頭。臉頰不受控制地開始發(fā)燙，心跳如擂鼓。

“你們……來吃飯？”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邊一臉好奇和興奮的蘇晴。

“是啊，食堂飯?zhí)y吃了，出來打打牙祭?！碧K晴搶先回答，落落大方，眼神在于遇和我之間來回掃視，充滿了八卦的興趣，“你是……一中的同學吧？”

于遇微微頷首，算是默認。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帶著詢問：“還沒吃吧？要不……一起？”

“不用了！”我?guī)缀跏敲摽诙?，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尖銳，“我們……我們隨便吃點就走，不打擾你了?！?/p>

我拉著蘇晴就想走。

“別呀！”蘇晴卻反手拉住我，語氣帶著夸張的遺憾，“既然這么巧遇到了，一起嘛！人多熱鬧！而且我看這家店好像招牌菜挺多的，正好可以多點幾個嘗嘗！”她說著，還對于遇笑了笑，“帥哥，不介意吧？”

于遇看著我們，語氣溫和卻不容拒絕：“不介意。一起吧，我正好一個人?！?/p>

我騎虎難下，在蘇晴半拉半拽和于遇的注視下，幾乎是魂不守舍地被帶進了餐館，坐在了于遇對面的位置上。

如坐針氈。

這四個字都不足以形容我當時的萬分之一的尷尬和煎熬。

于遇就坐在我對面。我能清晰地看到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聽到他說話時熟悉的語調。距離近得讓我窒息。

我根本無心去看菜單，胡亂點了一個什么。蘇晴倒是興致勃勃，點了好幾個菜。

飯菜上來了，香味撲鼻，但我食不知味?？曜釉谕肜飺芘瑤缀鯖]吃進去什么東西。胃里像是塞了一團棉花，堵得慌。

蘇晴卻仿佛絲毫沒有察覺到我的異常，吃得津津有味，還時不時地和于遇搭話，問一中的學習緊不緊張，伙食怎么樣，氣氛倒是被她活躍得不算太冷場。

于遇的回答禮貌而簡潔，但他的目光，總會不經(jīng)意地、若有若無地落在我身上。那目光像是有實質的重量，壓得我抬不起頭。

他給我們倒了飲料。我機械地喝了一口，甜的，卻品不出任何味道。

差不多吃了半小時，我感覺自己已經(jīng)到了極限。趁著一個話題間隙，我小聲對蘇晴說：“我們……差不多該回去了吧？下午還有課。”

蘇晴似乎還沒吃盡興，但看我臉色確實不好，只好擦了擦嘴。

于遇看著我們，忽然說：“你們等我一下。”說完，不等我們回答，就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我和蘇晴面面相覷，只能站在原地等他。

不一會兒，他回來了，手里拎著一個便利店的白塑料袋，里面裝著好幾盒不同品牌的酸奶。

他走到我面前，直接把袋子遞向我：“給?！?/p>

我愣住了，沒伸手，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不用?！?/p>

“拿著吧?！彼穆曇艉芷届o，聽不出什么情緒，“看你沒吃多少東西。和你室友一起喝吧，沒什么?！?/p>

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僵硬。

蘇晴見狀，立刻笑嘻嘻地一步上前，二話不說就接過了那個袋子，動作自然得仿佛理所應當：“哎呀，謝謝帥哥！正好飯后消化消化！那我們就不客氣啦！”

于遇的目光越過她，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深，像是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抿了抿唇。

“走吧?！蔽?guī)缀跏橇⒖剔D身，拉著提著酸奶的蘇晴，逃離般地快步離開。

走了幾步，我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一眼。

于遇還站在原地，站在那家小餐館的門口，午后的陽光照在他身上，身影被拉得很長，顯得有些孤單。

他靜靜地看著我們離開的方向，沒有說話。

那一刻，心里像是被什么東西猛地刺了一下，酸澀難言。

回學校的公交車上，蘇晴興奮地翻看著袋子里的酸奶，評價著哪個口味好喝。

而我，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心里一片混亂。

那袋沉甸甸的、冰涼的酸奶，仿佛不是拎在蘇晴手里，而是壓在了我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