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里彌漫著潮濕的霉味，混著泥土與朽木的氣息，嗆得人喉嚨發(fā)緊。寧昭寧攥著那支火折子，手抖得厲害，昏黃的光在粗糙的石壁上投下她們扭曲的影子，像兩只倉皇逃竄的小獸。身后石門閉合的悶響還沒散盡，就傳來黑衣人的怒吼與刀劍劈砍石門的脆響，“哐當(dāng)——哐當(dāng)——”每一聲都像重錘敲在姐妹倆心上，震得寧昭菁牙齒打顫。

“姐姐，我怕……”寧昭菁的身音抖得不成樣子，被寧昭寧半拖半拽地往前跑。她腳上的軟底繡鞋早就被密道里的碎石磨破了，露出的腳踝被蹭出好幾道血痕，混著泥土變成暗紅。她死死咬著嘴唇，不敢哭出聲，可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噼里啪啦砸在寧昭寧的手背上，滾燙又冰涼。

寧昭寧回頭看了眼妹妹慘白的小臉，喉結(jié)滾了滾，硬是把到了嘴邊的安慰咽了回去。她不能慌，絕對不能?；鹫圩拥墓庥持o繃的側(cè)臉，下頜線繃得像根即將斷裂的弦，可那雙平日里溫和的眼睛里，此刻卻燃著一點倔強的光。胸口處陽佩的暖意似乎更清晰了些，像父親的手掌按在那里，沉穩(wěn)而堅定。

密道盡頭透進微光，帶著雨絲的腥氣。寧昭寧拉著妹妹跌跌撞撞沖出去，冰冷的雨水瞬間澆透了她們單薄的衣衫。假山石后積著渾濁的水洼，倒映著遠處大宅沖天的火光，紅得像潑翻的血，把半邊雨幕都染透了。

“在那兒！”一聲厲喝自身后響起，像淬了毒的冰錐扎進雨里。五六個黑衣人追出了密道，黑袍下擺沾著暗紅的血污，被雨水泡得沉甸甸的。為首的那人掀開臉上的黑布一角，露出下巴上一道猙獰的刀疤，他手里的長刀在雨里閃著寒光，刀尖滴落的水珠砸在青石板上，洇出一個個深色的小點。

寧昭寧心里一緊。她忽然想起父親曾說過，這些人雖身負異術(shù)，卻受天地規(guī)則所限，在凡俗地界不能輕易動用法力，否則會遭天譴——這也是寧家能守住玉佩千年的原因之一?？杉幢闶侵粨]刀，那些黑衣人的速度也快得驚人，腳步聲踏在積水里“啪嗒啪嗒”響，像追命的鼓點。

“跟緊我！”寧昭寧拽著妹妹往巷子深處跑，濕透的裙擺纏在腿上，每一步都重得像灌了鉛。巷兩側(cè)的矮墻爬滿了濕漉漉的藤蔓，被風(fēng)一吹“嘩啦”作響，像是有無數(shù)雙眼睛在暗處窺視。

就在這時，巷子拐角突然沖出另一伙黑衣人，同樣黑袍蒙面，卻在袖口繡著銀線暗紋，手里握著的短刃泛著幽藍的光。兩伙人撞了個正著，為首的幾乎同時頓住腳步，黑布下的眼睛里閃過驚疑，隨即燃起更盛的戾氣。

“是‘影閣’的雜碎！”刀疤臉率先怒吼，聲音里淬著恨意。

“‘血煞堂’的走狗竟敢搶我們的東西？”對方為首的人聲音嘶啞，像砂紙磨過木頭。

怒罵聲未落，刀劍已經(jīng)相向。“鐺”的一聲脆響，火星在雨里炸開又熄滅。刀疤臉的長刀劈向?qū)Ψ郊珙^，卻被短刃割開，兩人腳下的積水被震得飛濺；旁邊有人被短刃劃破手臂，發(fā)出痛哼，反手一刀砍在對方腰側(cè)……兩伙人瞬間纏斗在一起，血腥味混著雨水的腥氣，在巷子里彌漫開來。

“快走！”寧昭寧趁機拽著妹妹鉆進旁邊的窄巷。這里是老宅區(qū)，巷道縱橫交錯，墻皮斑駁脫落，露出里面的黃土。她們跌跌撞撞地跑，寧昭菁好幾次差點摔倒，都被姐姐死死拉住?？缮砗蠛芸靷鱽砑贝俚哪_步聲——竟有三個黑衣人掙脫了纏斗，像餓狼般追了上來，黑袍在雨里翻飛，像展開的蝙蝠翅膀。

“抓住她們！玉佩一定在身上！”其中一人嘶吼著，聲音里滿是貪婪。

寧昭菁本就跑得慢，被其中一個黑衣人一把揪住了后領(lǐng)?！敖憬?！”她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小臉瞬間漲得通紅，眼睛瞪得滾圓，里面的驚恐像要溢出來。她拼命往前伸著手，指甲在濕漉漉的石板上劃出幾道白痕，指縫里嵌進了泥灰。

寧昭寧猛地回頭，心臟像被一只大手攥住，疼得她喘不過氣。她看見妹妹被黑衣人粗暴地拽著胳膊，細白的手腕上瞬間紅了一片，眼淚鼻涕糊了滿臉，卻還在徒勞地掙扎?！胺砰_她！”寧昭寧目眥欲裂，聲音因為憤怒和恐懼而變調(diào)，她想沖回去，可另外兩個黑衣人已經(jīng)撲了上來，帶著血腥味的手伸向她的肩膀。

絕望像潮水般將她淹沒。就在這時，她腳下突然踩到一塊松動的石板，“嘩啦”一聲翻了下去。這巷子盡頭竟是一處廢棄的碼頭，木板早已腐朽，下面就是波濤洶涌的海水。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疼得像針扎。她最后看到的，是妹妹那張?zhí)闇I縱橫的臉，和黑衣人伸向自己的、骨節(jié)突出的手。

“昭菁——！”

隨著妹妹更凄厲的哭喊，寧昭寧的身體失去了平衡，像一片被狂風(fēng)撕扯的落葉，墜向那片翻涌的墨色。咸澀的浪濤瞬間吞沒了她的聲音，冰冷刺骨的海水瘋狂地往嘴里、鼻子里灌。胸口處的陽佩驟然發(fā)燙，像一塊燒紅的烙鐵，在無邊的黑暗與寒冷中，烙下最后一點灼痛的暖意，也烙下妹妹那張絕望的臉。

黑衣人攥著寧昭菁的手腕正要轉(zhuǎn)身，巷口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混著整齊的腳步聲踏碎雨幕。“住手！”一聲暴喝如驚雷炸響，三十余名勁裝護衛(wèi)舉著火把沖了進來，為首的是個面容剛毅的中年男人，腰間佩著一柄虎頭刀，正是寧家的世交，受舅舅所托趕來支援的衛(wèi)隊長秦楠風(fēng)。

火把的光刺破黑暗，照亮了秦楠風(fēng)眼中的厲色。他身后的護衛(wèi)早已搭弓上箭，箭矢直指那三個黑衣人。“放開小姐！”秦楠風(fēng)話音未落，人已如離弦之箭般撲出，虎頭刀帶起一陣疾風(fēng)，直劈抓著昭菁的黑衣人手腕。

那黑衣人吃痛，下意識松了手。寧昭菁踉蹌著跌坐在地，剛要爬向水邊，就被秦楠風(fēng)一把撈起護在身后?！靶〗銊e怕，屬下救你來了！”他聲音沉穩(wěn)，卻掩不住急切。

三個黑衣人見對方人多勢眾，又忌憚火把后隱約可見的弩箭，對視一眼，竟虛晃一招，借著雨幕縱身躍上矮墻，瞬間消失在黑暗里。

“追！”秦楠風(fēng)留下兩人護住昭菁，其余人立刻分向兩側(cè)追去。

雨還在下，碼頭邊的風(fēng)裹著海水的腥氣，吹得人骨頭疼。寧昭菁趴在水邊的爛木板上，小手死死摳著木板邊緣，指甲縫里全是泥屑?！敖憬恪憬恪彼藓爸?，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眼淚混著雨水滾進渾濁的海水里，“昭寧姐姐——！”

秦楠風(fēng)處理完周遭事宜，快步走到她身邊，蹲下身時，聲音不自覺放柔了些：“昭菁小姐，我們先起來，地上涼?！?/p>

“我不！”昭菁猛地搖頭，小臉上滿是淚痕和泥污，那雙總是清澈的眼睛此刻紅腫不堪，里面盛滿了恐懼和絕望，“姐姐掉下去了……她在水里……你們快救她?。　彼ブ亻L(fēng)的衣袖用力搖晃，小小的身子因為激動而劇烈顫抖。

秦楠風(fēng)的心沉了沉。他看向眼前這片翻涌的海水，墨黑色的浪濤在雨夜里像一頭擇人而噬的巨獸，遠處的水線與夜空連在一起，根本分不清哪里是岸，哪里是海。雨勢太大，別說找人，就連漂浮的物件都被打得看不清。

“快！都下水找！”他猛地站起身，對著趕來的護衛(wèi)沉聲下令，“沿岸搜查，任何動靜都不能放過！”

“是！”

護衛(wèi)們立刻行動起來，有人脫下外袍躍入冰冷的海水，有人舉著火把沿著岸邊快步搜尋，火光在雨幕中明明滅滅，映著水面上不斷擴散的漣漪。

秦楠風(fēng)站在昭菁身邊，看著她望著海水的眼神，喉結(jié)動了動，卻不知該說些什么安慰的話。他知道這孩子和姐姐感情極深，可眼下這情形……他只能在心里祈禱，那位年長的小姐能吉人天相。

寧昭菁依舊趴在木板上，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海水。海浪拍打著岸邊的礁石，發(fā)出沉悶的響聲，像是姐姐沉下去時那無聲的墜落。她忽然感覺到胸口處一陣冰涼的悸動，那是陰佩的氣息——姐姐身上的陽佩，會不會也在回應(yīng)著她？

“姐姐……”她哽咽著，小手輕輕按在胸口，“你等著……我一定會找到你……”

雨夜里，火把的光暈在水邊晃動，護衛(wèi)們的呼喊聲、水聲、風(fēng)聲交織在一起，卻始終沒能傳來那句“找到大小姐了”。只有那片無邊無際的海水，在黑暗中沉默地翻涌著，仿佛藏起了所有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