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岫白拆線那天，陽光透過病房的窗戶，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他試著拄著拐杖站起來，左腿傳來鈍鈍的疼，卻比想象中輕些。沈夕桐在旁邊扶著他，眼里的擔(dān)憂藏不?。骸奥c(diǎn)，別逞強(qiáng)。”

“沒事，”江岫白笑了笑，額頭滲出細(xì)密的汗，“醫(yī)生說恢復(fù)得不錯，過陣子就能丟拐杖了。”

他沒說的是，早上醫(yī)生單獨(dú)找他談過話，語氣凝重：“復(fù)查時發(fā)現(xiàn)韌帶恢復(fù)情況不理想，不排除二次損傷的可能，后續(xù)需要長期觀察?！蹦菚r他只當(dāng)是醫(yī)生的例行叮囑，沒往心里去。

沈夕桐幫他整理好床鋪，拿起保溫桶：“我去食堂給你打碗粥，你乖乖待著，別亂走動?！?/p>

“好。”江岫白點(diǎn)頭，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臉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

他剛想躺下，病房門被輕輕推開，進(jìn)來的是他的父母，兩人臉色蒼白，眼眶通紅，像是剛哭過。江岫白心里咯噔一下：“爸，媽，你們怎么來了？不是說今天要去忙廠里的事嗎？”

江媽媽走過來，握住他的手，指尖冰涼：“小白，醫(yī)生……醫(yī)生剛才找我們了?！?/p>

“醫(yī)生？說什么了？”江岫白的心跳開始加速。

“他說……”江爸爸的聲音艱澀，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你這次摔傷影響了之前的恢復(fù)，韌帶粘連嚴(yán)重，最壞的可能是……可能以后都站不起來了?！?/p>

“嗡”的一聲，江岫白覺得腦子里炸開了鍋。他愣愣地看著父母，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站不起來？怎么可能？他昨天還能拄著拐杖走幾步，醫(yī)生明明說恢復(fù)得不錯……

“醫(yī)生還說，”江媽媽的眼淚掉了下來，砸在他的手背上，“需要立刻安排二次手術(shù)，但成功率不高，就算做了，也可能留下終身殘疾……”

后面的話，江岫白一句也沒聽進(jìn)去。他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病房的白墻在眼前晃動，像要把他吞噬。站不起來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再也不能走路，不能彈琴，不能……陪在沈夕桐身邊。

那個在球場上奔跑的少年，那個說要教她彈一輩子吉他的少年，那個在珠江邊許諾未來的少年，就要變成一個需要人照顧的殘疾人了。

他怎么能讓她跟著自己受這種苦？

沈夕桐提著保溫桶回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江岫白靠在床頭，臉色慘白如紙，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他的父母坐在旁邊，默默垂淚。

“叔叔阿姨，你們來了。”沈夕桐放下保溫桶，心里的不安越來越濃，“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江岫白猛地回過神，避開她的目光，聲音冷得像冰：“你先回去吧，我爸媽來了，這里不需要人照顧了?！?/p>

沈夕桐愣住了：“粥剛打好，你還沒吃……”

“說了讓你回去！”江岫白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從未有過的不耐煩，“我想跟我爸媽單獨(dú)待著，你聽不懂嗎？”

沈夕桐被他吼得后退一步，眼里的驚訝變成了委屈。她不明白，剛才還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變了臉色。是因?yàn)楦改竵砹?，覺得她在這兒不方便？還是……有什么事瞞著她？

“小白，你怎么跟夕桐說話呢？”江媽媽連忙打圓場，“夕桐好心照顧你這么久……”

“我不用她照顧！”江岫白打斷她，目光死死盯著沈夕桐，語氣決絕，“沈夕桐，我們到此為止吧。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這句話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扎在沈夕桐心上。她看著江岫白緊繃的側(cè)臉，看著他眼里刻意裝出來的冷漠，忽然覺得眼前的人很陌生。

“為什么？”她的聲音發(fā)顫，指尖攥得發(fā)白。

“不為什么，”江岫白別過頭，不敢看她的眼睛，“就是覺得不合適。我配不上你，行了吧？”

“江岫白！”沈夕桐的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你告訴我實(shí)話，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是不是醫(yī)生說……”

“沒有！”江岫白猛地吼出聲，胸口劇烈起伏，“醫(yī)生什么都沒說！我就是煩了，厭倦了！每天被你像看犯人一樣盯著，我受夠了！”

他的話像針一樣，密密麻麻地扎在沈夕桐身上。她看著他眼里的“厭惡”，看著他刻意扭曲的表情，忽然覺得心像被掏空了一塊。

“好?！彼宋亲樱恋粞蹨I，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平靜，“我走?！?/p>

她轉(zhuǎn)身拿起自己的包，沒有再回頭。走到病房門口時，聽到江媽媽在里面哭著說：“小白你瘋了！你怎么能這么對她……”

后面的話被關(guān)門聲隔絕了。沈夕桐站在走廊里，冰涼的墻壁貼著后背，卻抵不過心里的寒意。她不相信江岫白是真的厭倦了，他眼里的痛苦藏不住，他說出那些話時，手在微微發(fā)抖。

一定是出事了。

她走到護(hù)士站，想問醫(yī)生江岫白的情況，卻看到主治醫(yī)生匆匆往手術(shù)室走去，旁邊跟著江岫白的父母，兩人臉上滿是焦急。

沈夕桐的心沉到了谷底。她靠在墻上，眼淚無聲地滑落。原來他說的“到此為止”，是想一個人扛著所有的事。這個傻瓜，總是這樣，把所有的痛苦都自己咽下去，把最傷人的話留給最在乎的人。

病房里，江岫白看著緊閉的門，緊繃的身體驟然垮了下去。他捂住臉，肩膀劇烈地顫抖，壓抑的嗚咽聲從指縫里漏出來。

“小白……”江媽媽走過來，想抱抱他，卻被他躲開了。

“媽，我是不是很沒用？”他的聲音沙啞，帶著絕望，“我不僅站不起來了，還要拖累她……”

“別說傻話，”江爸爸拍拍他的肩膀，“醫(yī)生說還有機(jī)會，我們再想想辦法……”

江岫白搖搖頭，眼淚從指縫里擠出來，砸在被子上，暈開一小片濕痕。他知道，機(jī)會渺茫。與其讓沈夕桐陪著他耗在輪椅上，不如趁早推開她，讓她去過本該屬于她的、光明的生活。

他拿出手機(jī)，點(diǎn)開沈夕桐的微信，手指懸在“刪除聯(lián)系人”的按鈕上，卻遲遲按不下去。聊天記錄停留在早上，她發(fā)來一張食堂的照片，說“今天有你愛吃的南瓜粥”。

他用力閉了閉眼，最終還是退出了微信，把手機(jī)扔到一邊。

沈夕桐沒有離開醫(yī)院。她坐在住院部樓下的長椅上，看著來往的病人和家屬，手里緊緊攥著那把江岫白送她的吉他。琴箱上的梧桐葉刻痕硌著掌心，像在提醒她那些并肩走過的日子。

她想起他在復(fù)健中心投進(jìn)第一個球時的笑容，想起他在吉他社幫她調(diào)試琴弦的認(rèn)真，想起他在珠江邊說“等畢業(yè)就結(jié)婚”時的堅定。那些記憶像電影片段，在腦海里一遍遍回放，每一個畫面都在告訴她：江岫白不是真的想推開她。

夕陽西下時，沈夕桐看到江岫白的父母匆匆走出住院部，手里拿著繳費(fèi)單，臉色凝重。她站起身，悄悄跟了上去。在繳費(fèi)處，她聽到護(hù)士說：“江岫白的二次手術(shù)安排在明天上午，你們做好準(zhǔn)備?！?/p>

二次手術(shù)？

沈夕桐的心跳驟然加速。她轉(zhuǎn)身往病房跑，跑到門口時，卻又停住了腳步。她知道，現(xiàn)在進(jìn)去，只會讓他更痛苦。他想一個人扛，那她就陪著他，用自己的方式。

她走到病房對面的樓梯間，抱著吉他坐下，輕輕撥動琴弦。彈的是那首他們一起寫的《我們》，旋律溫柔，帶著未寫完的尾音。

病房里的江岫白，聽到了隱約傳來的琴聲。他愣了愣，隨即掀開被子，拄著拐杖走到窗邊，看到樓梯間那個熟悉的身影，抱著吉他，背對著他，肩膀微微聳動。

她沒走。

江岫白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住，疼得他喘不過氣。他想喊她，想讓她走，喉嚨卻像被堵住了一樣，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琴聲斷斷續(xù)續(xù)，像在哭，又像在訴說。江岫白靠在墻上，眼淚無聲地滑落。他知道，自己這道笨拙的防線，在她的堅持面前，不堪一擊。

夜色漸濃，醫(yī)院的燈光亮了起來，昏黃的光暈籠罩著兩個沉默的身影。一個在病房里，承受著命運(yùn)的驟雨；一個在樓梯間，用琴聲編織著無聲的守護(hù)。

他們都知道，這場突如其來的風(fēng)暴，注定要將兩人卷入更深的漩渦。但此刻，無需言語，那穿越墻壁的琴聲，就是彼此最堅定的回答——無論未來是平坦還是坎坷，我都不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