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天臺短暫的、濕漉漉的交鋒，像滴入水面的墨汁，在林晚心里暈開一圈渾濁的痕跡，隨后又迅速被日常的瑣碎與麻木稀釋、覆蓋。她依舊是那個踩著上課鈴進教室，戴著耳機與世界隔絕的林晚

邊伯賢也依舊是那個永遠坐在前排，背影挺直，解答難題時連停頓都顯得游刃有余的邊伯賢。

他們仿佛兩條短暫相交后又各自奔向不同方向的線，重新歸于平行

直到周五的晚上

林晚不想回家。那個所謂的“家”，自從母親帶著無盡的失望和眼淚離開，父親變成終日與酒精為伴的陌生男人后，就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充滿窒息感的殼。她寧愿在街上游蕩，直到筋疲力盡

夜色漸濃，街燈次第亮起，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昏黃的光暈。她漫無目的地走著，最終拐進了學校后街那家24小時營業(yè)的便利店

“歡迎光臨?！?/p>

機械的電子音響起。便利店的白光刺眼而冰冷，貨架整齊得像列隊的士兵，空氣里彌漫著關東煮和咖啡因混合的、廉價的溫暖氣息。這里是城市里無數(shù)孤獨靈魂的臨時避難所

林晚徑直走向冷飲柜，拿了一瓶最便宜的礦泉水。付款時，她才發(fā)現(xiàn)手機因為沒電已經自動關機了。翻遍口袋，只有幾枚皺巴巴的一元硬幣

萬能龍?zhí)祝ㄅ?/a>差三塊

邊伯賢一起

林晚徑直走向冷飲柜，拿了一瓶最便宜的礦泉水。付款時，她才發(fā)現(xiàn)手機因為沒電已經自動關機了。翻遍口袋，只有幾枚皺巴巴的一元硬幣

簡潔的兩個字。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平靜

林晚猛地轉頭

邊伯賢就站在她旁邊，手里拿著一盒純牛奶和一袋全麥面包。他穿著簡單的白色T恤和校服長褲，肩上挎著那個洗得發(fā)白的帆布書包，眼神一如既往的沉靜，仿佛出現(xiàn)在這里，替一個不算熟的同學解圍，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他怎么在這里？林晚的大腦有瞬間的空白

收銀員已經利落地掃碼，邊伯賢遞過去一張紙幣，整個過程流暢得沒有一絲停頓

林晚……

林晚攥著那幾枚硬幣，感覺它們硌得手心生疼。一種被窺見狼狽的羞惱，混合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激，讓她僵在原地

邊伯賢出去說

邊伯賢拿起找零和商品，包括她那瓶水，率先走了出去

便利店門口有一張供人休息的長椅。邊伯賢走過去坐下，然后將礦泉水和那盒牛奶一起推到她面前的空位上

邊伯賢給你

林晚沒有動，只是盯著他，像一只警惕的貓

林晚什么意思？

邊伯賢創(chuàng)可貼

他抬眼，目光平靜地落在她右手手背上

邊伯賢還有，補充能量

林晚這才注意到，自己手背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劃了一道細小的口子，已經結了一道暗紅色的血痂，在她蒼白的皮膚上顯得有些刺眼。她自己都忘了是什么時候弄傷的

而他，居然注意到了

這種過分的細致和觀察力，讓她感到一種無所適從的恐慌。她下意識地把手藏到身后

林晚不小心

她生硬地解釋，帶著一種欲蓋彌彰的倔強

邊伯賢嗯

他應了一聲，沒有追問，也沒有像其他人那樣說“下次小心點”之類的廢話。他的反應平淡得近乎冷漠，反而讓林晚緊繃的神經稍微松弛了一些

她在長椅的另一頭坐下，離他遠遠的。擰開瓶蓋，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暫時壓下了心頭的煩躁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但這沉默并不完全尷尬，更像是一種……互不打擾的共處。耳邊是街道上車流駛過的聲音，遠處隱約傳來的音樂聲，以及便利店自動門開合的“叮咚”聲

林晚你怎么會在這里？

最終還是林晚打破了沉默。她無法忍受這種被動了然的狀態(tài)

邊伯賢撕開面包的包裝袋，動作斯文

邊伯賢買明天的早餐

林晚我是說

林晚轉過頭，直視他的側臉

林晚這么晚

他拿著面包的手頓了頓，沒有看她，聲音依舊平淡無波

邊伯賢剛做完一套競賽題。家里沒人

最后四個字，他說得極輕，像一片羽毛落下，卻重重地砸在了林晚的心上

家里沒人

她忽然想起關于他的一些零碎傳聞——被領養(yǎng)的，養(yǎng)父母是高級知識分子，對他要求極為嚴格。所以，他完美的成績單，是用這種深夜獨自在便利店解決溫飽換來的嗎？

一種同病相憐的詭異感覺，悄然滋生

林晚學霸也這么拼？

她試圖用慣常的諷刺語氣，但話出口，卻少了幾分尖銳

邊伯賢習慣了

他回答，然后拿起那盒牛奶，插好吸管，再次遞到她面前

邊伯賢這個，喝掉

不是詢問，是陳述

林晚瞪著他

林晚我不需要

邊伯賢你需要

他的語氣沒有任何起伏，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讓人無法反駁的力量

邊伯賢你的血糖可能偏低。而且，它快過期了，打折

最后這個理由，聽起來荒謬又實在。林晚看著那盒純白色的牛奶，又看看他沒有任何表情的臉，鬼使神差地，接了過來

溫熱的液體順著吸管流入胃里，帶來一種奇異的安撫感。她已經很久沒有在晚上喝過熱的東西了

林晚那天……

她吸著牛奶，聲音有些含糊

林晚在天臺，你說的話，什么意思？

邊伯賢哪句？

林晚分離不一定是壞事

邊伯賢沉默了幾秒，看著街對面霓虹閃爍的招牌，目光有些悠遠

邊伯賢沉默了幾秒，看著街對面霓虹閃爍的招牌，目光有些悠遠

邊伯賢質壁分離

他緩緩開口，聲音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清晰

邊伯賢雖然痛苦，但至少證明了細胞還活著，還在對外界做出反應。最可怕的，是連分離的力氣都沒有，直接滲透死亡

林晚的心猛地一縮

他是在說她嗎？說她還知道豎起尖刺，知道反抗，知道疼痛，所以……還“活著”？

林晚說得好像你很懂一樣

她別開臉，不想讓他看見自己此刻的表情

邊伯賢不懂

他回答得很快，也很坦誠

邊伯賢只是在背書

又是這樣。用最平靜的語氣，說著最讓人捉摸不透的話

林晚邊伯賢

林晚忽然叫他的名字，帶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沖動

林晚你這樣，真的很讓人討厭

總是這樣一副看穿一切的樣子，總是這樣不動聲色，總是這樣……讓她覺得自己像個透明人

他聞言，終于轉過頭，正眼看她。便利店的白光在他眼底投下淺淺的影子，那里面依舊沒有什么明顯的情緒，但林晚似乎捕捉到了一絲極淡的、類似于……無奈的神色？

邊伯賢嗯

他點了點頭，語氣甚至稱得上認真

邊伯賢很多人都這么說

林晚……

林晚徹底沒脾氣了。她發(fā)現(xiàn)，跟這個人交流，就像在用盡全力攻擊一團棉花，所有的力道都被無聲無息地吸收，得不到任何期待的反饋

她一口氣喝光了剩下的牛奶，空盒子被她捏得癟了下去

林晚錢，明天還你

她站起身，準備結束這場詭異的深夜偶遇

邊伯賢不用

他也站了起來，將面包袋仔細折好，放進書包側袋

林晚我不喜歡欠別人的

林晚堅持

邊伯賢背好書包，看向她。他的身高比她高不少，看她時需要微微垂眸。那目光落在她臉上，帶著一種審視的、評估的重量

邊伯賢那下次

他頓了頓，說出的話卻讓林晚差點以為自己出現(xiàn)了幻聽

邊伯賢你請我

說完，他不再停留，轉身朝著與林晚家相反的方向走去。清瘦的背影很快融入夜色，消失在街角

林晚站在原地，手里還捏著那個變形的牛奶盒和冰冷的礦泉水瓶。手背上那道細小的傷口，似乎還在隱隱作痛

晚風吹過，帶著夜晚的涼意

她低頭，看著地上自己孤零零的影子，又想起他剛才那句話

下次，你請我

這算是什么？約定？還是學霸式的高傲？

她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將空牛奶盒精準地投進了幾步外的垃圾桶

林晚怪人

她低聲罵了一句，轉身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只是，胸腔里那顆一直以來都像是被浸在冰水里的心臟，此刻，卻因為那盒過期的打折牛奶和一句莫名其妙的“下次”，泛起了一絲微不可察的、連她自己都不愿承認的暖意

在這個冰冷潮濕的夜晚，在這家燈火通明的便利店門口，兩顆沉默的、仿佛運行在不同軌道的星球，進行了一次短暫而笨拙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