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溫?zé)岬臍庀⒋档梦叶W癢的,我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卻被他圈得更緊了。他似乎也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連忙松開了一些,但依舊將我護(hù)在懷里,隔絕了擁擠的人群。
我整個人幾乎都被他高大的身影籠罩著,鼻尖縈繞著一股清冽的冷香,是他身上特有的味道,混合著集市里糖炒栗子和桂花糕的甜香,竟奇異地讓人安心。周遭是鼎沸的人聲,銅鑼敲擊的脆響,還有看客們此起彼伏的叫好聲,這些喧器仿佛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隔絕在外,只剩下我們之間這一方小小的、曖昧的天地。
我能感覺到他胸膛的起伏,隔著幾層布料,那沉穩(wěn)有力的心跳聲一下一下,仿佛敲在了我的心上。我的臉頰不受控制地開始發(fā)燙,只能將目光死死地盯在前方那個翻著筋斗的雜耍藝人身上,試圖用那眼花繚亂的表演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唔……”他喉間溢出一聲含混的輕哼,我能感覺到他微微低下了頭,溫?zé)岬暮粑耍瑤缀醴鬟^我的鬢角。我僵直著身體,不敢有絲毫動彈,只怕一不小心,嘴唇就會碰到他近在咫尺的下頜。
他似乎也因這過分的親密而繃緊了身體,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種摻雜著緊張的、幾乎是氣音的聲音問我:“那個……你覺得……好看嗎?”
問出這句話時,我能清晰地感覺到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那份小心翼翼的試探,與他平日里飛揚(yáng)跋扈的模樣判若兩人。我從未想過,一向桀驁的他,眼中竟也會有如此純粹的緊張。
我定了定神,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一些,輕輕“嗯”了一聲,算是回應(yīng)。隨即,我補(bǔ)充道:“好看,我還從來沒有看過呢?!?/p>
我說的是實(shí)話。在山里的日子,除了采藥、制藥、看診,便是陪著爺爺讀書,生活清苦卻也安寧,從未見過這般熱鬧的人間煙火。
我的話音剛落,他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舞,聲音瞬間明亮起來:“那以后我經(jīng)常帶你來!”
話一出口,他自己似乎也愣住了。這句滿含親昵與承諾的話語,在喧鬧的空氣中顯得格外清晰。他大概是覺得太過曖昧,為了掩飾那份快要溢出胸口的羞意,立刻又拔高了聲音,恢復(fù)了那副欠揍的腔調(diào):“反正你大字不識一斗,與其在家里閑著,不如多出來見見世面?!?/p>
話音落下,周遭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一瞬。他大概也意識到自己又說錯了話,聲音戛然而止,忐忑不安地偷偷用余光瞥我,那雙狹長的鳳眸里,盛滿了懊悔與慌亂。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他喝嚅著,聲音低得像蚊子哼哼。
我沒有看他,只是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相處這么久,我似乎已經(jīng)有些習(xí)慣了他這種口是心非的表達(dá)方式。他就像一只渾身長滿了刺的刺猬,一旦察覺到自己流露出了柔軟的內(nèi)里,便會立刻豎起尖刺,扎傷別人,也扎傷自己。
見我沒有生氣,他明顯松了一口氣,但心里那份過意不去卻愈發(fā)濃重了。他看著我安靜的側(cè)臉,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淺淺的陰影、心里像是被什么東西不輕不重地揪了一下。
“對不起……”他低聲說,語氣里帶著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歉疚,“我這人就是嘴笨,你別往心里去?!?/p>
我依舊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前方。他有些急了,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腦袋,像是找到了一個絕佳的補(bǔ)救方法:“對了!光顧著看表演,藥材還在你手上吧,給我給我,我拿著?!?/p>
***
沈硯霜在心里把自己罵了一萬遍。他真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好不容易氣氛融洽了一些,他怎么就管不住自己這張破嘴?
“大字不識一斗”,這句話像一根針,狠狠扎在了他自己心上。他明明不是這個意思,他只是想說,京城里有很多她沒見過的新奇玩意兒,他可以帶她一一去看,去體驗(yàn)。他想看到她臉上露出驚喜的、開心的笑容,就像方才她說“好看”時那樣,眼睛亮晶晶的,比天上的星星還要好看。
可話到了嘴邊,就變了味,成了最傷人的利器。
他看到她垂下了眼簾,那瞬間的落寞讓他心頭一緊,懊悔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他想道歉,想解釋,可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團(tuán)棉花,什么都說不出來。直到看見她默默點(diǎn)頭,沒有冷著臉反唇相譏,他才在松了一口氣的同時,感到一陣更深的愧疚。
他必須做點(diǎn)什么。目光一轉(zhuǎn),他看到了她懷里抱著的幾個大紙包。藥材!對,藥材!
這些東西分量不輕,她一個姑娘家抱了這么久,肯定累了。他堂堂七尺男兒,怎么能讓自己的……夫人,干這種粗活?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他便立刻付諸了行動,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
我看著他急于表現(xiàn)的模樣,搖了搖頭:“不用了,太重了。”
這些藥材加起來足有十幾斤,他一個嬌生慣養(yǎng)的公子哥,哪里拿得動。
“哎呀?jīng)]事!”他卻不由分說,強(qiáng)行伸手從我懷里拿過那幾個沉甸甸的藥材包。他大概是高估了自己的力氣,又低估了藥材的重量,入手的一瞬間,他手臂猛地一沉,驚呼一聲:“誒喲……”
話音未落,那幾個紙包便從他沒拿穩(wěn)的手中滑落,重重地砸在地上。脆弱的紙包不堪重負(fù),瞬間破裂開來,曬干的草藥、根莖、花葉……散落一地,混進(jìn)了地上的塵土里。
我心里“咯噔”一下,這些可都是要給爹爹調(diào)理身子用的藥材。
沈硯霜也傻眼了,他俊美的臉漲得通紅,手足無措地看著滿地的狼藉。他立刻蹲下身,手忙腳亂地去撿拾那些藥材。就在這時,不知是誰在人群里喊了一聲“賞錢了!”,原本還算有序的人群瞬間騷動起來,瘋狂地向著雜要藝人的方向擁擠過去。
一股巨大的推力從側(cè)面襲來,我腳下一個踉蹌,眼看就要摔倒在混亂的人群中。電光石火間,剛剛蹲下的沈硯霜猛地?fù)淞诉^來,用自己的身體將我死死護(hù)住,嘶聲喊道:“小心!”
我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撞進(jìn)一個溫暖而堅實(shí)的懷抱,被他牢牢護(hù)住,隔絕了所有沖撞。然而,一聲壓抑的痛呼卻在我頭頂響起。
“唔……”他緊緊抱著我,身體卻控制不住地顫抖了一下。我能感覺到,有什么重物狠狠地踩在了他用來支撐身體的手上。
“我沒事……”他強(qiáng)撐著,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依舊固執(zhí)地將我圈在懷里,直到那陣騷亂過去。他怕我擔(dān)心,甚至還勉強(qiáng)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嘶……我們先離開這里吧?!?/p>
“好?!蔽疫B忙扶住他,他的身體大半的重量都壓在了我身上。
我們好不容易才從擁擠的人群中擠出來,退到一處僻靜的巷口。一離開人群,他便再也撐不住了,疼得一張俊臉皺成了一團(tuán),狹長的鳳眸里瞬間蒙上了一層水汽,眼淚汪汪地看向我,活像一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狗。
“好像……有點(diǎn)疼……”他吸了吸鼻子,聲音都帶上了哭腔,“你幫我看看是不是腫了?”
我心中一緊,連忙道:“我來看看?!?/p>
他把右手伸到我面前,那只原本骨節(jié)分明、白皙修長的手,此刻手背高高地腫起了一塊,上面還沾著灰塵和一個清晰的鞋印,看著觸目驚心。
即便疼成這樣,他還不忘給自己挽尊:“我沈硯霜可不是嬌氣包,要不是怕踩到你,我才不會……不會……”他疼得說不下去了,嘴唇都失了血色。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刺了一下,有些發(fā)酸。我仔細(xì)看了看他的手,柔聲說:“好像是有點(diǎn)腫,你忍著點(diǎn),我?guī)湍闳嘁蝗??!?/p>
“那……那你輕點(diǎn)……”他的聲音立刻小了下去,像是在撒嬌。但話音剛落,他又像是想起了自己“惡人的身份,心虛地加大音量,色厲內(nèi)荏地威脅道,“要是敢故意弄疼我,我可饒不了你!”
話雖說得狠厲,可他眼角卻因疼痛泛起了晶瑩的淚花,那副逞強(qiáng)的模樣,實(shí)在讓人又好氣又好笑。
我不再理會他的叫器,托著他的手腕,用另一只手的指腹,在他紅腫的地方輕輕打著圈按揉起來。這是爺爺教我的土法子,可以活血化瘀。
我的動作很輕,但剛一碰上,他還是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還疼嗎?”我小心翼翼地問,吹了吹他的手背。
溫?zé)岬臍庀⒎鬟^他滾燙的皮膚,他身體一僵,過了半晌才悶悶地回答:“還……嘶……有點(diǎn)……”
嘴上雖然喊著疼,可我能感覺到他緊繃的肌肉漸漸放松了下來。他不再說話,只是安靜地看著我,那雙總是帶著戲謔與不羈的眸子里,此刻卻多了些我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專注而深邃,仿佛要將我的模樣刻進(jìn)心里。
“不過已經(jīng)好多了……”他低聲說,目光依舊沒有離開我的臉,“你真的會醫(yī)術(shù)啊?”
我抬眼看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新大陸一般,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揚(yáng),隨即又立刻壓了下去,輕咳一聲,別扭地說道:“看來你還是有點(diǎn)用處的……”
剛想繼續(xù)嘴硬幾句,彰顯一下自己身為夫君的威嚴(yán),他的肚子卻不合時宜地“咕?!币宦暎械酶裢忭懥?。
在這安靜的巷口里,這聲抗議顯得尤為突兀。沈硯霜的臉“唰”地一下,從耳根紅到了脖子,瞬間面紅耳赤。
“我……我餓了……”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開口,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恨不得立刻在地上找個縫鉆進(jì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