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聲音很輕，輕得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吹散，卻像一顆石子，在我沉寂如古井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陪我·…去看爺爺?

　　我?guī)缀跻詾樽约郝犲e了，猛地抬起頭，撞進一雙盛滿了緊張與期待的眸子里。那雙總是帶著幾分戲謔與不羈的桃花眼，此刻清澈得像一汪泉水，小心翼翼地映著我的倒影。

　　“真的嗎?”我的聲音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當然……”他被我這樣滿懷期冀地盯著，眼神頓時有些游移，仿佛一只被戳中了軟肋的貓，瞬間騎虎難下。但他已經(jīng)說出了口，只能硬著頭皮點頭，話鋒卻倏地一轉(zhuǎn)，眼珠子滴溜溜地轉(zhuǎn)動起來，露出了幾分屬于沈家公子的狡點，“當然是真的，不過……你得答應(yīng)我一件事?！?/p>

　　我心頭那點剛升起的暖意，被他這副談條件的模樣沖淡了幾分，卻也并不覺得意外。這才是沈硯霜，那個永遠不會讓自己吃虧的嬌氣包。

　　“什么事啊?”我平靜地問。

　　“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故意拉長了語調(diào)，吊足了我的胃口，才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jīng)地宣布道：“以后……以后我要是受傷生病什么的，你都要親自給我醫(yī)治，不許拒絕!”

　　我聞言，有些想笑，又有些無奈。這算什么條件?作為大夫，救死扶傷本就是我的天職。作為他的……妻子，為他醫(yī)治更是分內(nèi)之事。

　　我認真地點了點頭：“那是自然，不管誰受傷我都會醫(yī)治的?！?/p>

　　“別人管不著!”他幾乎是脫口而出，語氣里帶著一股莫名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酸味。話一出口，他似乎也覺得有些不妥，俊美的臉上升起一抹不自然的紅暈，連忙輕咳一聲掩飾尷尬，“我的意思是，我是你夫君嘛，你當然要先緊著我來?！?/p>

　　他說完，又怕我生氣似的，偷偷覷著我的臉色，試探性地伸出了白晳修長的小拇指，在我面前晃了晃，“那……我們拉鉤?”

　　看著他那副既霸道又帶著點孩子氣的模樣，我心底最后一點壁壘也悄然融化。我伸出手，用我的小指，輕輕勾住了他的小指。

　　“好?！?/p>

　　他的指尖微涼，卻在我勾住的瞬間，仿佛有電流竄過，讓他猛地一顫。隨即，一股巨大的喜悅從他眼底進發(fā)出來，開心得像個得到了心愛糖果的孩子。他鄭重其事地與我拇指相印，仿佛在完成一個神圣的儀式。

　　拉完鉤，他才像是完成了什么大事一般，小心翼翼地扶著我的肩膀，將我送到房門口：“那……那你快進去休息吧，我……我明天再來找你?！?/p>

　　他轉(zhuǎn)身欲走，步子卻透著一股歡快。剛邁出兩步，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轉(zhuǎn)過身來，“誒，明天陪我去逛集市吧!”

　　我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睛，點了點頭。

　　得到我的應(yīng)允，他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心滿意足地轉(zhuǎn)身離去，連背影都透著一股藏不住的雀躍。

　　第二天，天還未亮，我便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這在素來愛睡懶覺的沈硯霜身上，簡直是破天荒頭一遭。

　　“快起來快起來，去集市咯!”他興沖沖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朗與活力。

　　我揉著惺忪的睡眼打開門，他已經(jīng)換上了一身月白色的錦袍，長發(fā)用一根玉簪束起，整個人顯得神采奕奕，俊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見我開了門，他立刻從門縫里遞進幾個還冒著熱氣，的紙包：“對了……這是我找下人給你準備的早飯，快吃?！?/p>

　　我接過來，是城中“悅來居”的蟹黃包和桂花糕，香氣撲鼻。我有些意外，輕聲道了句：“謝謝?！?/p>

　　“快吃吧!”他語氣故作隨意，眼神卻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期待，在我房里的圓凳上坐下，雙腿有些不安分地晃動著，“吃完我們就走，去遲了就搶不到好東西了!誒，你說你那么會治病，要不要順便去買點藥材啊?”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眼睛卻一瞬不瞬地盯著我，看我小口小口地吃著他帶來的早點，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我應(yīng)了一聲：“好?！?/p>

　　見我吃得差不多了，他立刻站起身，催著我出門。京城的集市總是熱鬧非凡，小販的叫賣聲、孩童的嬉笑聲、行人的交談聲混雜在一起，織成一幅生機勃勃的市井畫卷。

　　人潮摩肩接踵，我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想與前面開路的沈硯霜拉開些距離。他卻像是后腦勺長了眼睛，猛地回過身，看著在人群中有些寸步難行的我，眉頭微微蹙起。

　　下一刻，一只溫?zé)岬氖终粕斓搅宋业拿媲?。他小心翼翼地牽起我的手，掌心干燥而溫暖，將我微涼的指尖包裹其中?/p>

　　“人多，別走散了……”他的聲音在嘈雜的市聲中顯得有些模糊，但那句低語卻清晰地傳到我的耳中，“我可不想再弄丟你?！?/p>

　　我的心猛地一跳，掌心的溫度，和那日被迫握住掙扎的雞腿時截然不同。那一次是帶著命令與戲弄的桎梏，而這一次，卻帶著一絲不容錯辨的珍視與小心。我下意識地想要掙脫，他的手卻握得更緊了些，不容我退縮。

　　我抬眼看他，他卻已經(jīng)轉(zhuǎn)過頭去，只留給我一個微微泛紅的耳根。

　　“嗯?！蔽业拖骂^，輕輕應(yīng)了一聲。任由他牽著我。

　　“這邊這邊!”他像是得了鼓勵，牽著我熟門熟路地在集市中穿梭，那感覺新奇又微妙，仿佛我們不是一對被硬湊在一起的怨偶，而是一對再尋常不過的年輕夫妻。

　　忽然，他在一個賣發(fā)簪的小攤前停下了腳步。攤上琳瑯滿目地擺著各式各樣的簪子，珠花的、銀絲的、木刻的，應(yīng)有盡有。

　　他拿起一支通體溫潤的白玉簪，簪頭雕著一朵含苞待放的玉蘭，做工很是精致。他將玉簪拿到我的發(fā)間比劃了一下，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支挺適合你的……老板，這個我要了!”

　　他豪氣千云地對攤主說完，便伸手往腰間摸去，然后……他臉上的表情僵住了。

　　他摸遍了腰間，又在袖袋里掏了掏，那張俊美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漲紅了。

　　“嘖，忘記帶錢了……”他懊惱地低咒一聲，尷尬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我看著他窘迫的樣子，心里竟覺得有些好笑。我本就不甚在意這些身外之物，便開口解圍：“我不需要發(fā)簪，那……我們?nèi)タ纯此幉陌?。?/p>

　　“那怎么行!”他卻異常執(zhí)拗，不由分說地將那支玉簪塞到我的手里，溫潤的玉石還帶著他指尖的余溫。他看看一臉為難的攤主，又看看我，終于還是拉下了臉面，尷尬地看向我，聲音低得像蚊子哼哼，“要不……你先幫我付一下?回去就還你?！?/p>

　　看著他這副樣子，我哪里還會拒絕。我從袖中取出錢袋，付了錢?！皼]關(guān)系的，”我將簪子收好，真心實意地對他說道，“謝謝你幫我挑的發(fā)簪?！?/p>

　　“謝什么……”他嘟囔了一句，接過老板遞來的找零，臉上的紅暈還未褪去。他余光瞥見不遠處一家氣派的醫(yī)館，連忙扯了扯我的袖子，像是急于轉(zhuǎn)移話題，“藥材的話，咱們?nèi)ツ沁呩t(yī)館買吧，品質(zhì)應(yīng)該會好一些。

　　我點了點頭。

　　***

　　沈硯霜在簪子攤前發(fā)現(xiàn)自己沒帶錢袋時，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沖上了頭頂。他堂堂沈家公子，丞相府的獨苗，在京城橫著走都沒人敢說半個不字，今天竟然在心上人面前出了這么大的糗!

　　他想為她買點什么，想看她因為自己的禮物而露出笑臉，結(jié)果卻要她來付錢。這簡直比讓他去跟夫子背一整天書還難受。

　　他尷尬得腳趾都快在靴子里摳出一座丞相府了。然而，她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嘲笑或是不耐，只是平靜地拿出錢袋，付了錢，還反過來謝謝他。

　　那一刻，沈硯霜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他看著她將那支他挑選的玉簪小心收好，心里暗暗發(fā)誓，回去之后一定要加倍，不，加十倍還給她!還要把京城所有好看的首飾都買來，堆到她面前任她挑選!

　　這股暖意沖淡了尷尬，也讓他更加迫切地想要在她面前表現(xiàn)。他拉著她走向醫(yī)館，腦子里飛速旋轉(zhuǎn)著，想著還能做些什么，能讓她覺得自己……是個還不錯的人。

　　***

　　剛走進醫(yī)館，一股濃郁的藥草香便撲面而來。還未等我們開口，就聽到角落里傳來一陣壓抑的哭訴聲。一個衣衫襤樓的老太太正拉著藥柜前的伙計，老淚縱橫，說自己老伴病重，卻實在湊不齊藥錢。

　　伙計也是一臉為難，顯然這種事情他們也見得多了。

　　沈硯霜的腳步頓住了。他回頭看了看我，想起我昨天說起爺爺懸壺濟世，分文不取地救助鄉(xiāng)鄰，便試探著問我：“要是……我是說要是，你遇到這種沒錢治病的，也會免費給他們治嗎?”

　　我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醫(yī)者仁心，這是爺爺從小教給我的道理。

　　得到我肯定的答復(fù)，他心中微動，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他徑直走到那老太太身邊，對著伙計道：“這位老人家所有的藥費，都算我的，錢去找丞相府要?！?/p>

　　老太太和伙計都愣住了。沈硯霜卻沒理會他們，說完，他轉(zhuǎn)身回到我身邊，那雙桃花眼里閃著亮晶晶的光，像是在等待夸獎的小狗。帶著幾分邀功的意味，小聲問我：“這樣做，是不是算和你一樣善良啦?”

　　看著他這副模樣，我再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陽光從醫(yī)館的窗欞透進來，在他身上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他期待又有些忐忑的表情、可愛得讓人心軟。

　　“嗯?！蔽倚χc頭。

　　“嘿嘿……”他被我的笑容感染，也跟著傻笑起來，心情肉眼可見地變得愉悅。這時，醫(yī)館老板親自拿著我們單子上稱好的藥材走了出來：“公子，夫人，你們的藥材，一共是三兩二錢?！?/p>

　　沈硯霜正準備讓我?guī)兔Ω跺X，突然在懷里摸到了那個錢袋，他“咦”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地拿了出來：“原來錢袋在這里啊!”

　　我看著他，忍著笑意說：“我來付吧?！?/p>

　　“那怎么行?說好我請的?！彼⒖叹芙^，從錢袋里數(shù)出碎銀付了賬，然后一手拎過一個大大的藥包。藥材的分量不輕，他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公子哥，拎著顯得有些吃力，卻還是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對我說道：“不過……這藥材有點重，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拿一點?”

　　我接過其中幾個小一些的藥包，點了點頭：“好。”

　　“嘿嘿，謝謝!”他笑得見牙不見眼。

　　剛出醫(yī)館沒幾步，街角處突然傳來一陣喧天的鑼鼓和陣陣喝彩聲。循聲望去，里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似乎是有雜要班子在表演。

　　沈硯霜立刻被吸引了，他眼睛一亮，指著那個方向問我：“那邊好像有表演!要不要去看看?”

　　我看著他興致勃勃的樣子，也跟著點了點頭。

　　“走!”他精神一振，拉著我的手就往人群里擠。

　　看熱鬧的人實在太多了，我們剛擠進去，后面的人潮就猛地向前一涌。我一個踉蹌，整個人都撞進了他的懷里。他高大的身軀瞬間將我籠罩，后背結(jié)結(jié)實實地貼上了他溫?zé)岬男靥拧?/p>

　　我瞬間僵住了，鼻尖縈繞著他身上清冽的皂角香，混合著一絲淡淡的陽光氣息。他的心跳隔著薄薄的衣料傳來，強勁有力，一聲，又一聲，仿佛敲在我的心上。

　　我能感覺到他身體的瞬間僵硬，臉頰也頓時燒了起來。他似乎是想后退，拉開我們之間過分親密的距離，但身后的人群卻又推了他一把，讓他與我貼得更緊，幾乎是將我整個圈在了他的臂彎與胸膛之間。

　　溫?zé)岬暮粑鬟^我的耳畔，帶著一絲灼人的溫度。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找著借口，聲音里滿是慌亂，卻一步也未曾后退。

　　“人……人太多了，我們就……就先在這里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