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藥的煙霧在空氣中升騰，針尖反射著幽微的光，換藥的動作干脆利落——她做這些事的時候，很穩(wěn)，很熟練。

楊戩望著頭頂?shù)哪玖?，心思飄得很遠(yuǎn)——他沒想到三百年不到，寸心的醫(yī)術(shù)竟然已經(jīng)到了這種境界，而她的神情，卻冷得像一塊冰。

寸心看病時從不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個陌生人。楊戩也不多話，只是默默配合。大多數(shù)時候他昏昏沉沉地睡著，偶爾醒過來，就盯著屋頂發(fā)呆，或者望向窗外那片無盡的大海，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

但每當(dāng)寸心低頭忙碌時，他總會偷偷看她，看到她皺眉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直到她抬起頭瞪他，“你笑什么？”他也不答，只是笑得更歡，似乎這是他唯一能尋到的樂趣。

敖寸心懶得理會他的小心思，她只想快點治好這個人，讓他離開這個島，離開她的生活。所以她下手從不輕柔，喂藥時碗沿磕得他的牙咯咯作響。

“喝?！彼恼Z氣簡短又強硬，半個字都不愿多說。

楊戩接過藥碗時，指尖不經(jīng)意觸碰到她的手。兩人都沒有躲開，就像千年前那樣，仿佛一切都沒有變過，只是暫時鬧了脾氣罷了。寸心想的是，自己不過是個大夫，病人就是病人，和他是誰無關(guān)；可楊戩呢？他沉默的眼神讓人捉摸不透。

這天，她替他換胸前最深的那道傷口上的藥布。

掀開紗布的一瞬間，她的目光掃見他額角滲出的冷汗，還有那雙偶爾抑制不住顫抖的手指。她的動作不由自主地放緩了一點，嘴里卻依舊狠狠地諷刺：“現(xiàn)在知道疼了？之前不是挺威風(fēng)的嗎，司法天神、以身殉道、橫掃千軍……怎么現(xiàn)在連這點痛都受不了？”

楊戩閉上眼睛，沒接她的話。喉結(jié)動了一下，才緩緩睜開眼。他望向她，眼神里帶著一絲懷念。這樣的寸心，才是他熟悉的，那種鮮活的生命力讓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碰觸她的臉頰。

“別動手動腳的！”她迅速避開，語氣帶著幾分慍怒。他也不生氣，只是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笑。直到她惱羞成怒地推了他一把，轉(zhuǎn)身離開。背后傳來他低低啞啞的笑聲，像是故意逗她似的。

哮天犬的傷好得快一些，雖然還瘸著腿，但已經(jīng)能在院子里慢慢走動了。它體內(nèi)的龍珠受損尚未完全修復(fù)，暫時無法恢復(fù)人形。每天看著屋子里沉默的主人，再看看忙于熬藥的三公主，它的眼里充滿了困惑。不過，它漸漸明白了些什么——全世界大概只有三公主對主人這么好了。想到過去因為嫉妒和恐懼搬弄是非的行為，它心里滿是愧疚，于是鼓起勇氣走到三公主腳邊:“對不起?！?/p>

敖寸心垂下眼簾，語氣平淡：“都過去了?！彼钦娴牟辉谝饬耍行┦虑檫^去了，就真的只是過去了，談不上什么原諒不原諒。

有時，楊戩高燒不退，整個人在床榻上翻來覆去，意識模糊。這時，一只微涼的手會替他更換額頭上的濕巾。那只手的動作帶著一絲厭煩，卻又格外精準(zhǔn)。

他燒得厲害，突然伸手抓住那只手，用力得幾乎要將它握碎，嘴里喃喃低語：“娘……三妹……別走……”有時候，他僅僅是拉著她的手，而她則趁機在他的十宣穴放血降溫，并用針刺治療，然后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手抽回，低聲嗔怪一句：“鬼門關(guān)前闖了一遭，還有這么大勁兒?！?/p>

但她的腳步總是很快，很少在他松手后停留。因此，她從未聽見他在高熱中迷迷糊糊喊出的那句：“寸心……別走……”等他睜眼的時候，只能看到她逐漸遠(yuǎn)去的背影。

木屋里彌漫著濃濃的藥香，夾雜著海潮的聲音，日子被拉得很長、很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