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S1線銀色的列車一樣,平穩(wěn)而快速地滑行。林晚逐漸成為了中央公園站不可或缺的“定海神針”。年輕同事遇到難纏的乘客或突發(fā)狀況,總會下意識地先找“林姐”。她有一種奇特的能力,總能在那套標準化的流程和冷冰冰的科技之外,找到一點點屬于“人”的解決方式。
她會在智能機器人反復播報“請勿在站內追逐打鬧”后,走過去溫和地提醒帶孩子的母親,站臺盡頭人少一點,可以讓孩子稍微跑一跑,但要注意安全。她會記得那個總是錯過早餐、匆匆刷進閘機的年輕白領,在某天早上順手遞給他一個還熱著的包子——“多買了一個,幫忙解決一下?”她會為那個每天來站里免費吹空調、看起來無家可歸的老人留一瓶水,偶爾聊幾句天氣,從不追問什么。
這些細微的、不成文的“違規(guī)”,像無聲的溪流,讓這個科技感十足的站點,悄然滋生著人情味的苔蘚。
周明遠和念念成了她生活里一抹穩(wěn)定而溫暖的色彩。他們幾乎每周都會見面。有時是念念吵著要“坐林阿姨的漂亮新地鐵”,有時是一起吃飯,有時只是周明遠順路送來一些老家寄來的特產。林晚公寓里那個總是冷清的廚房,開始飄起飯菜的香氣,客廳的角落里堆起了給念念買的圖畫書和玩具。
一個周五的傍晚,周明遠來接念念——林晚剛帶她去看了兒童畫展。念念在站廳里興奮地跑來跑去,指著天花板復雜的鋼結構嘰嘰喳喳。
“她今天沒給你添麻煩吧?”周明遠看著女兒,眼神溫和。
“怎么會,念念很乖?!绷滞硇Φ?。
周明遠沉默了一下,看著在站廳里像只快樂小鳥般的女兒,忽然輕聲說:“她很久沒這么開心了。我也是。”他轉向林晚,目光里有種復雜而真誠的情緒,“林晚,謝謝你。遇見你之后,很多東西…好像真的開始變好了?!?/p>
林晚的心輕輕一跳。她避開他的目光,看向奔跑的念念,語氣努力保持平常:“主要是念念可愛,陪著她,我也很開心。”
就在這時,她的對講機響了:“林姐,閘機口有點情況,一位老年乘客的老年卡有點問題,情緒比較激動,麻煩過來看一下。”
“馬上到?!绷滞砣玑屩刎?,立刻回應,對周明遠說,“我得去處理一下。”
“你快去忙。”周明遠連忙點頭,“我?guī)钅钕然厝?。下周…再約?”
“好。”林晚應了一聲,快步向閘機口走去。她的心跳得有些快,不知是因為突發(fā)狀況,還是因為周明遠方才未盡的言下之意。
處理完老人的卡片問題(只是消磁了,她耐心引導他去服務窗口辦理),又送走晚高峰最后一波人流,林晚才稍稍松了口氣。她回到值班室,倒了杯水,看著窗外已然降臨的都市夜景。玻璃上模糊地映出她的影子,穿著新制服,身影依舊利落,但眉宇間似乎比在東城站時,多了幾分舒展和柔和。
她拿出手機,點開和周明遠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條消息還是昨天,他問她周末有沒有空。她手指懸在屏幕上方,猶豫著要不要回復他白天那句“下周再約”。
就在這時,一條新的群消息彈了出來,是已經解散的“東城站老友群”里有人@了全體成員。是以前的老同事,轉發(fā)了一則本地新聞鏈接,標題是:《城市記憶:即將拆除的東城地鐵站,最后影像記錄》。
林晚點了進去。報道里配了許多照片:空蕩的站臺、剝落的舊標識、生銹的軌道、還有那張她坐了十二年的、現(xiàn)在已積滿灰塵的值班桌椅。文章寫道,下周三,東城站將正式啟動拆除工程。報道的末尾提到,一位姓周的先生聯(lián)系了報社,提供了一條線索,講述了一位無名的工作人員曾在多年前那個老站臺,于危急時刻迎接了一個新生命的誕生。
報道沒有提她的名字,但配了一張照片的剪影——是記者根據周明遠描述畫的,一個女性站務員的側影,正在引導乘客。下面有一行小字:“時代變遷,列車終會駛向終點,但那些曾發(fā)生在地下脈絡里的溫暖瞬間,將成為這座城市永不褪色的記憶?!?/p>
林晚看著那張剪影,眼眶微微發(fā)熱。她忽然明白了周明遠白天的欲言又止。他用自己的方式,在那個埋葬著過往的地方,為她,也為雨晴和念念,留下了一個安靜的注腳。
她關掉新聞,沒有再猶豫,在給周明遠的對話框里打字:“下周有空。聽說西郊公園的荷花開了,要不要帶念念一起去看看?”
信息發(fā)送成功。幾乎同時,對方的狀態(tài)顯示“正在輸入…”。
幾秒后,新的消息傳來:“好。她一定樂瘋了。期待?!?/p>
窗外,一列磁懸浮列車無聲地滑入站臺,流線型的車體折射著璀璨的霓虹。林晚放下手機,整理了一下制服衣領,拿起對講機,走向她的站臺。
新的列車已經進站,而她的軌道,正向著一片開闊而明亮的前方,延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