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公園的荷花開得正好,接天蓮葉,映日荷花,空氣里彌漫著清甜的香氣。念念像一只脫韁的小馬駒,在湖邊的棧道上奔跑,周明遠跟在她身后,不時提醒她慢一點。林晚走在稍后一些,看著陽光下父女倆的身影,心里有一種平靜的充盈感。
周明遠偶爾會停下來,等她走近,指著某處特別繁茂的花叢讓她看。他們的交談自然了許多,不再刻意避開某些話題,偶爾甚至會聊起蘇雨晴的某些趣事,帶著懷念,卻不再有撕裂般的痛苦。
“她以前總說我拍照技術爛,把好看的荷花都能拍蔫了?!敝苊鬟h舉著手機,試圖給念念和荷花合影,語氣里帶著調侃。
“爸爸笨死了!讓林阿姨拍!”念念跑過來,一把搶過手機,塞到林晚手里。
林晚笑著接過,耐心地找著角度,給擺出各種鬼臉的小姑娘拍照。周明遠站在一旁看著,目光柔和。
午飯后,念念在樹蔭下的長椅上枕著周明遠的腿睡著了,手里還攥著剛買的風車。周明遠小心地調整姿勢,讓她睡得更舒服些。林晚坐在旁邊,安靜地看著湖面粼粼的波光。
“有時候覺得,像做夢一樣?!敝苊鬟h忽然輕聲開口,聲音很低,怕吵醒女兒,“一年前,我根本不敢想還能有這樣的一天。能這樣帶她出來玩,能…能這樣和人輕松地聊天?!?/p>
林晚轉過頭看他。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林晚,”他看著她,眼神認真而清晰,“我知道,有些傷口永遠都會在。雨晴是,你的女兒也是。她們是我們生命里的一部分,拿不走,也不必拿走。但是…生活好像真的給出了另一種可能,對嗎?”
他沒有說得很直白,但所有未言之意都沉淀在他的目光里。那是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也是一份鄭重其事的尊重。
林晚的心很平靜,沒有慌亂,也沒有立刻回避。她看著熟睡的念念,看著遠處搖曳的荷花,然后迎上他的目光,輕輕點了點頭。
“嗯?!彼龖艘宦暎茌p,卻足夠清晰。
回去的地鐵上,念念醒了過來,精力充沛地纏著林晚問東問西。
“林阿姨,你以后會一直和我還有爸爸一起玩嗎?”
童言無忌,卻讓兩個大人都微微一怔。周明遠有些尷尬地想阻止女兒,林晚卻笑著摸了摸念念的頭發(fā)。
“只要念念想,林阿姨有空就陪你玩?!彼擅畹鼗卮鸬?。
“那爸爸呢?”念念不依不饒。
周明遠咳嗽了一聲,耳朵尖有點紅。林晚忍不住笑了,車廂里彌漫開一種微妙的、帶著甜意的尷尬。
新的周一,林晚回到中央公園站。一切如常,智能系統(tǒng)運轉流暢,乘客行色匆匆。但她似乎更能心安理得地將東城站的那份“慢”和“人情味”,一點點融入這里的高效與精準。
午休時,她開始整理一些東西。從東城站帶回來的私人物品里,有一個舊盒子,裝著一些往日的東西:優(yōu)秀員工的獎狀、女兒畫給她的早已褪色的畫、還有一本厚厚的、頁角卷起的筆記本。
她翻開筆記本。里面不是工作日志,而是她十幾年間零零碎碎記下的東西:某天幫助了一個迷路的外地老人,對方感激地塞給她兩個熱雞蛋;某天早高峰,一個女孩在站臺突然被求婚,又哭又笑地答應了;某天最后一班車,她聽見一個男孩在電話里跟母親報平安,說“媽,我一切都好,別擔心”…都是些微不足道的瞬間,構成了她十二年地下的編年史。
她一頁頁翻看著,那些被遺忘的細節(jié)重新變得鮮活。她看到自己在某一頁的角落寫下一句當時覺得很矯情、現(xiàn)在讀來卻心有戚戚的話:“我守護的不是鋼鐵軌道,是軌道上奔流不息的生活與情感。”
合上筆記本,她做出了一個決定。她聯(lián)系了那位報道東城站拆除新聞的記者。
幾天后,一篇題為《從東城到中央公園:一位地鐵站務員的“溫度”傳承》的短文刊發(fā)了,配圖是林晚在中央公園站站臺上的工作照,以及那本筆記本某一頁的特寫——上面記錄著七年前那個雨夜,她簡單寫下的“晚22:47,2號站臺,助產婦平安生產,母女平安。愿小生命安康?!?/p>
報道引起了小小的反響。很多市民在下面留言,分享自己在地鐵里經歷過的溫暖瞬間,或認出林晚就是曾經幫助過自己的那位工作人員。公司內部也將這篇報道作為“人文服務”的典范進行了宣傳。
但最讓林晚觸動的,是一個陌生的號碼發(fā)來的短信:“林女士您好,我是在中央公園站和家里吵架的那個女孩。謝謝您那天沒有趕我走,還告訴我可以坐車到終點。我后來真的坐到了終點,想通了很多事。已經和家里好好談過了。謝謝您。祝您一切順利。”
林晚把這條短信看了好幾遍,然后將號碼小心地保存下來。
下班時,周明遠帶著念念來了,手里拿著一份登著報道的報紙。
“林阿姨上報紙啦!”念念舉著報紙,像個小功臣。
周明遠看著她,眼中有光,有驕傲,還有一種更深層次的理解?!霸瓉砟阋恢倍加眠@種方式記得?!彼p聲說。
林晚笑了。她接過念念,牽起她的手,對周明遠說:“走吧,回家。今天我做糖醋排骨給你們吃。”
站外華燈初上,城市的脈搏在腳下沉穩(wěn)地跳動。列車在地下穿梭,將無數(shù)的故事和人生運往下一站。而她的故事,也正沿著新的軌道,滿載著過往的沉淀與未來的期許,平穩(wěn)地向前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