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府的鎏金請柬端放在案頭，在燭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

顧清明的指尖撫過紙上凸起的蟠紋，仿佛能觸到其中暗藏的鋒刃。

“瑞王宴請？”他低聲自語，眉宇緊蹙，“我平日與他素無往來，此番相邀，所圖為何？”

暖盆中的燭火噼啪一聲，爆出個燈花。

顧清明凝視那跳躍的火光，心中念頭急轉(zhuǎn)。瑞王是朝中出了名的笑面虎，表面溫文爾雅，實則手段狠辣，此番突然邀他這四品小官赴宴，絕非尋常交際。

“恐怕是只有江南一案了?！彼鹕碓诜恐絮獠?，“查辦丞相終究是觸動了他的利益?！?/p>

腳步倏停。

不對。

若真要報復(fù)，以瑞王的手段，大可暗中下手，何必大張旗鼓設(shè)宴相邀？這未免太過招搖。

窗外秋風嗚咽，卷起落葉拍打窗欞。

顧清明推開窗，任冷風灌入，試圖讓紛亂的思緒清醒幾分。

“除非...”他整理思緒，“他另有所圖。”

或許是試探太子態(tài)度？亦或是想拉攏他這新任的紅人？還是要設(shè)局構(gòu)陷？

顧清明疑惑，瑞王與丞相勾結(jié)之事，他手中已有實證，可是瑞王卻不知曉，怎么依然如此心急地坐不住？這里面定還有其他玄機。

“大人，”侍從在門外輕聲稟報，“車馬已備好?！?/p>

顧清明深吸一口氣：“知道了?！?/p>

他轉(zhuǎn)身更衣，手指在衣箱中略一停頓，最終選了件靛青常服——料子普通，款式簡單，行動最是方便。

“取我的官印來?！彼愿朗虖?，“若我子時未歸，立即將此印送往東宮?！?/p>

侍從臉色一白：“大人...”

“快去?！鳖櫱迕髡Z氣平靜，仿佛只是吩咐一件尋常小事。

官印冰涼，握在掌心卻沉甸甸的，若真有不測，太子見印如見人，必知他遭了不測。

更衣畢，他又從枕下取出一柄匕首，匕身短小，卻鋒利無比，鞘上鑲著顆不起眼的墨玉。

這是太子去年所賜，說是賞他辦案得力。

“但愿用不上你。”他輕撫匕身，將其貼身藏好。

臨行前，他特意繞道書案，提筆疾書數(shù)行，封入信匣。

“若我子時未歸，將此信呈送太子?！彼麑π母故绦l(wèi)低聲道，“記住，必須親手交到太子手中。”

侍衛(wèi)跪地：“屬下以性命擔保！”

顧清明扶起他，微微一笑安慰道：“不必如此，或許只是我多心了?！?/p>

話雖如此，他卻心知肚明：瑞王此番設(shè)宴，九成是鴻門宴，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有些險，他不得不冒。

馬車軋過青石板路，發(fā)出單調(diào)的聲響。

顧清明靠在車壁上，閉目養(yǎng)神，腦中卻飛快盤算：瑞王若真要發(fā)難，會用什么手段？下毒？刺殺？還是構(gòu)陷？

車簾外，瑞王府的朱門漸近。

門前車馬如龍，燈火通明，全然不似有陰謀的模樣。

顧清明整了整衣冠，唇角勾起恰到好處的弧度，恭敬而不卑微，從容而不失禮數(shù)。

這場戲，他必須演好。

“顧大人到——”門房高聲唱名。

他邁步下車，目光飛快掃過四周：護衛(wèi)比尋常王府多了一倍，且個個太陽穴高鼓，顯是內(nèi)家高手。

“好一個龍?zhí)痘⒀??！彼闹欣湫Γ嫔蠀s如往常一樣看不出半分異樣。

瑞王親自迎出，今日不知是有盛宴的緣故還是其他原因，他不似往常那樣穿的素凈白衣，一反常態(tài)穿著一襲紫金常服，但如今的他反而比曾經(jīng)那超凡脫俗的模樣更順眼些，不，或許原本就是偽裝，現(xiàn)在才是最真實的他罷了。

他笑容可掬，卻一如既往地透出一股虛偽：“顧大人肯賞光，本王蓬蓽生輝?。　?/p>

顧清明躬身行禮：“王爺言重了，下官承蒙王爺相邀，榮幸之至。”

兩人抱臂同行，狀似親熱。顧清明卻十分不適，覺得瑞王握他手臂的力道大得異常，仿佛怕他逃走一般。

宴廳中已是觥籌交錯，顧清明目光掃過在場賓客，心下更是凜然——兵部尚書、禁軍副統(tǒng)領(lǐng)...皆是朝中舉足輕重的人物。

瑞王將他安排在右手首座，位置顯眼得可疑。

“顧大人年少有為，深得太子器重，將來必是國之棟梁?！比鹜跖e杯，語帶深意。

顧清明舉杯還禮：“王爺過譽，下官愚鈍，全賴太子殿下指點?！?/p>

酒過三巡，瑞王忽然擊掌：“今日良辰，不可無樂。本王新得一批西域舞姬，特請諸位賞鑒?！?/p>

絲竹聲起，一群蒙面舞姬翩然而入。

顧清明注意到她們腳步輕盈，顯然身懷武功。

舞至酣處，一舞姬突然旋至他案前，面紗無風自落，露出一張妖嬈面容，她舉杯敬酒，眼中秋波流轉(zhuǎn)：“這是西域特供的葡萄酒，大人請滿飲此杯。”

顧清明心中警鈴大作。

這杯酒，恐怕有問題。

全場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喝，恐中計；不喝，便是掃瑞王面子。

他淡定一笑，接過酒杯：“美人相敬，豈敢不從？”說罷舉杯欲飲。

就在杯沿觸唇的剎那，他忽然一個“失手”，酒液全灑在衣袍上。

“下官失儀！”他慌忙起身，面露窘色。

瑞王似乎有所預(yù)料，竟也不惱，面上盡顯大度，旋即大手一揮：“無妨！來人，帶顧大人更衣！”

兩個侍從應(yīng)聲上前。

顧清明心下更加警惕，知曉這是要將他引離宴廳，卻不得不從。

穿過回廊時，他暗中運勁，將一枚玉扣彈入草叢，給暗中跟隨的侍衛(wèi)留一個信號。

更衣室內(nèi)，熏香裊裊。

顧清明嗅出其中摻了迷魂香，當即屏息凝神。

“大人請稍候，新衣即刻送來。”侍從關(guān)門退下。

門閂落鎖的輕響傳來。

顧清明試推窗欞，果然已被釘死，他暗自從袖中取出匕首。

窗外忽然傳來細響，一道聲音隔著門傳來：“大人，屬下在?！?/p>

是東宮的暗衛(wèi)。

“情況如何？”顧清明低聲問。

“王府已被包圍，但對方人手眾多，太子殿下命大人見機行事，務(wù)必保全自身。”

顧清明點頭：“告訴殿下，瑞王恐有異動，若我半個時辰未出，不必顧忌，直接闖府。”

暗衛(wèi)領(lǐng)命而去。

也不知是瑞王發(fā)現(xiàn)什么，侍從竟真的送了套新衣過來，神情自若，仿佛剛剛落鎖的不是他一般。顧清明也不甚在意，在侍從退下后仔細檢查新衣，發(fā)現(xiàn)沒什么異狀，便仔細整理好衣冠。

重回宴廳，瑞王的笑越發(fā)深邃：“顧大人更衣倒久?！?/p>

顧清明躬身：“勞王爺久候，實在是王爺備的衣裳太過華貴，下官受寵若驚?！?/p>

四目相對，刀光劍影藏于笑語之下。

就在氣氛稍稍凝結(jié)的一瞬，守門侍衛(wèi)略顯慌亂的高聲通傳穿透了喧囂：

“太子殿下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