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成了他最好的掩護，卻也成了催命的符咒。

蘇昌河的意識在劇痛和失血的眩暈中沉浮。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葉生疼，帶著鐵銹味的血氣堵在喉嚨口。左肩下方的傷口很深，幾乎洞穿，若非在最后關(guān)頭擰身避開了心脈，此刻他早已是一具尸體。但即便如此，流淌的鮮血和過度催谷內(nèi)力帶來的反噬，也正迅速將他拖入死亡的深淵。

‘不能倒在這里……’

殺手的本能刻在骨髓里。他死死咬著牙，憑借最后一點清明，踉蹌著向前。視線已經(jīng)模糊，只能依稀辨出前方似乎有一片不同于濃密山林的開闊地，一點微弱的、仿佛是人居的燈火在黑暗中搖曳。

那是……生路？還是另一個陷阱？

他無從判斷。身后的追兵雖暫時被甩脫，但絕不會放棄。他必須找個地方藏起來，至少……把血止住。

身體終于到了極限。腳下被什么東西一絆，他整個人向前撲去，預(yù)期的撞擊卻沒有到來——他似乎撞開了一道低矮的竹籬，重心失衡，重重摔在了一片冰涼而帶著青草濕氣的泥地上。

‘完了?！?/p>

這是他意識陷入黑暗前，最后一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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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昭明站在廊下，靜靜看著那個闖入者。

如他所“見”，這是一道極其濃烈、極具破壞性的“濁流”。來人一身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玄色勁裝，此刻卻因浸染了深色血跡而顯得更為暗沉。他面朝下伏在地上，身形修長而矯健，即使昏迷，右手仍死死攥著一柄樣式奇古的短匕，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

臉看不太清，散亂的黑發(fā)遮住了大半，只露出一個線條冷硬的下頜，和毫無血色的薄唇。

血腥氣濃得刺鼻。

顧昭明微微蹙眉。這不悅，并非源于恐懼，更像是一個品茗賞畫時被莽漢驚擾的雅士。他精心維系、與天地共鳴的“靜”，被這人身上那股蠻橫的殺伐之氣攪得一團糟。

他緩步走近，在五步之外停下。這個距離，足以讓他看清對方的狀態(tài)，也足以應(yīng)對任何突發(fā)情況。

心湖之中，映照出此人內(nèi)息一片紊亂，一股陰寒刺骨的真氣在其經(jīng)脈中橫沖直撞，不斷侵蝕著他的生機，正是這真氣的特性，讓顧昭明之前便判斷出其所修功法。

“閻魔掌……”他低聲自語，眸中閃過一絲了然，“原來是暗河的人?！?/p>

難怪有如此純粹的殺意。

他目光掠過對方緊握的匕首，那上面縈繞的血腥怨氣，濃得幾乎化為實質(zhì)。這絕非尋常兵器，飲血無數(shù)。

顧昭明沉吟片刻，轉(zhuǎn)身離去。

不多時，他端著一個烏木托盤回來，上面放著一盞清水，一卷干凈的素白棉布，和幾個白瓷小瓶。他將托盤放在離那人三步遠的石階上，然后退回到廊柱旁，依舊保持著一段審慎的距離。

他沒有試圖去挪動或救治，只是提供了最基本的傷藥和清水。

救，或不救；活，或死，選擇權(quán)，他交給了對方昏迷前殘存的意志，也交給了無常的命運。

夜風(fēng)掠過竹林，帶來沙沙的輕響，也帶來了更遠處，幾聲被風(fēng)聲掩蓋的、細微的衣袂破空聲。

顧昭明抬眼，望向山谷入口的方向，目光清冷如水。

“追得倒是緊?！彼p聲說，聽不出什么情緒。

他并未做什么額外的布置，只是站在那里，仿佛與這夜色、這山谷融為一體。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最好的迷障。只要他不愿意，尋常人即便走到谷口，也發(fā)現(xiàn)不了這“守拙齋”的存在。

時間一點點流逝。伏在地上的身影，呼吸愈發(fā)微弱。

顧昭明終是幾不可聞地輕嘆一聲。他走上前，俯身，伸出兩指，輕輕搭在對方完好的右腕脈門上。

指尖傳來的觸感，皮膚冰冷，脈搏跳動忽快忽慢，紊亂而虛弱。那閻魔掌的陰寒真氣，正如跗骨之蛆，蠶食著最后的生機。

就在他搭上脈門的瞬間，那本已昏迷的人，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雖然微弱，但那股子如同瀕死困獸般的警惕與敵意，還是清晰地傳遞了過來。

‘警惕性倒高?！?/p>

顧昭明撤回手，從瓷瓶中倒出些許淡黃色的藥粉，均勻撒在對方肩背處最嚴重的傷口上。藥粉觸及皮肉，發(fā)出輕微的“滋滋”聲，昏迷中的人發(fā)出一聲壓抑的悶哼，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但終究沒有醒來。

做完這一切，顧昭明不再停留，轉(zhuǎn)身回了屋內(nèi)，關(guān)上了門。

將那一身血腥、滿身秘密的不速之客，連同這沉沉的夜色，一并關(guān)在了門外。

齋內(nèi)，羊角燈被點燃，溫暖的光暈驅(qū)散了一室黑暗。

顧昭明走到琴案前，坐下，指尖輕輕拂過冰涼的琴弦。

今夜，怕是無法安寧了。

而齋外，石階上的傷藥與水，在慘淡的月光下，靜默地等待著黎明。伏在地上的那道黑影，與這雅致清幽的庭院，形成了一種詭異而又無比協(xié)調(diào)的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