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跟十三來過一次綠蕪所住的四合院,當時天色已暗,老北京的胡同又縱橫交錯,條條樣子都差不多,憑著記憶兜了半天才找到地方。拿著披風正要走過去,院子的門忽地從里面打開了,綠蕪披著水藍色的斗篷走出來,身后跟著上次來時見過的老婦與一名年近五十的老頭。那老頭手里拿著個長條形的包袱,看上去像是長劍一類的東西。我下意識地隱身在墻角之后,待三人走了一段路,才急急地遠遠跟在后面。
我心中驚疑不定,十三阿哥說綠蕪是名雅妓,所謂“雅妓”,即是賣藝不賣身、色藝雙全的青樓女子,棋琴書畫無一不通,平日里只與名人雅士打交道,絕不出賣色相。如今見她一身精短打扮,與平日江南女子的柔美大是不同,不由得想要一探究竟。
三人來到一座大宅后門,那老頭兒抬手敲了三下,便有小廝從里面打開了,伸出頭來左右探看,才讓他們進去,復又把門關(guān)上。我見宅子與旁邊人家不同,有連片的閣樓,還隱約聽見絲樂之聲,便順著圍墻走到大門,只見門前站了三名彪形大漢,樣子極為兇狠。不時有高矮胖瘦文人士子及官家子弟般的男子進出,舉止都頗有些文人墨客的風范,我抬頭去看匾額,寫的是“醉月樓”,看來似是個煙花之地!只是綠蕪既已贖身從良,為何還要來這里?
那幾名大漢見我只是站在門口,齊刷刷地都盯著我。我強壯起膽子,作出一副韋小寶的紈绔模樣,咳嗽了一聲,正了正頭上的氈帽,挺起胸膛昂首闊步地走進門去。
幸好沒人來攔阻。進了門卻是個偌大的院子,植著些觀賞的花草,若不是門庭上掛著花花綠綠的燈籠與彩色飄帶,與一般大戶人家的宅邸無二。進了廳堂,不禁大為驚訝,堂內(nèi)裝飾竟也以雅致貴氣為主,完全沒有影視劇中妓院的聲色犬馬與醉生夢死,當中有幾個雅間,都面向前面戲臺,臺子上正有一名長相秀美的女子撫琴輕唱,一側(cè)為伴奏的樂師,臺下觀眾無不凝視傾聽,或有姑娘相陪的,也只是喝酒聽曲,以禮相待。
我想起小時候偷偷看金庸的武俠小說,對這種妓院的描寫大多很香艷,比如韋小寶之流經(jīng)常出沒的地方,那時高中的男孩子們對妓院充滿了各種刺激的想象力,常常在課間激情澎湃地談論,讓女孩子們嗤之以鼻又偷偷地凝神偷聽。沒想到今日所見,竟是大不相同,看來電視劇都是騙人的。姑娘們大都舉止談吐優(yōu)雅,裝扮艷而不俗,雖是淪落風塵,眉目之間卻又隱有傲氣,難怪歷來眾多名人墨客、文豪雅士,來到妓院都能文思泉涌,寫出那么多或艷麗、或憐香惜玉的佳句。
正自出神,一名年約四十來歲濃妝艷麗的女子搖曳生姿地來到跟前,上下打量著我,說道:“小爺可是來聽曲兒的?”我臉上微熱,不知道男人來這種風月場所都是干些什么,粗著嗓音支吾著道:“那個……樓上可有雅間?”那女子道:“雅間倒是有的,小爺是京城哪家的哥兒?可有中意的姑娘?老身好給您安排。”我道:“爺是鎮(zhèn)守西北二品將軍家的,才到京城,聽說這兒有名喚綠蕪的姑娘,才情極是出眾,今兒個就想來見識見識,不知媽媽可做安排?”
那老鴇神色微涼,想是嫌我派頭不夠大。我從懷里摸出一張大額票子,往她手上一拍。老鴇面色變了幾下,又上下打量了我?guī)籽?。我自知自己的女兒身自是瞞不過她,以為只能打道回府了,她卻笑道:“小爺是外地人,難怪不知情!綠蕪姑娘早年是在這里,可她已贖身從良了。這樣吧,我再給爺找個可心的姑娘,琴棋書畫都是頂好的。”我裝作一臉可惜惋嘆地道:“那可真是不巧,既然如此,有勞媽媽了。”那老鴇招手喊來個小伙計把我?guī)У蕉菐坷?,便自去安排了?/p>
終究是煙花之地,我心里猶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等小伙計一走,便從廂房里出來,打算往后院打探,可這“醉月樓”之大,恐怕京城中的達官貴人也未必能及?;乩冗B著雅房延綿老長,幾乎每間房里都有人,或聽見談笑聲,或吹笛吟詩。
我順著回廊一直走,忽見后面有條狹窄的樓梯,應是通往后院,不禁心中大喜,正要往樓梯下走,眼角余光瞥見一個人在隔了幾道門的廂房里剛好走出,定睛一看,竟是四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