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黑夜仿如暗海,而我就是漂浮在海里的一葉浮萍,沒有方向,也沒有可以依靠的浮木。微涼的風(fēng)吹在臉上,讓我稍稍清醒過來,猛然停下腳步。我這是在干什么?這是一個(gè)被人輕薄的女子該有的反應(yīng)嗎?不是的,張曉應(yīng)該留在那里,大膽地譏諷他的輕浮,又或者“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他知道他錯了,錯得很徹底,然后不著痕跡地、彼此不失體面地依然保持以往的狀態(tài)。本來就應(yīng)該是這樣的,可是……我用手按著心口,這顆心如今正驚慌失措,難道它已經(jīng)變成真的馬爾泰.若曦了嗎?
我抬頭望向無邊的黑暗,終是轉(zhuǎn)過身,慢慢走回去。四阿哥悠閑地坐在地上,背對著我,一邊兩匹馬正在低頭吃草,方才的事情仿佛從未發(fā)生過。
四阿哥聽見聲音,頭也不回地道:“這里的夜色很美,難怪你會喜歡。”
我站定不說話,望著他的背影愣了幾秒,趕緊低下目光,冷聲道:“四爺知道我會回來?”
他默了半晌,站起身來看著我,聲音平平地道:“依你的性子,你想知道原因,或者想探究我的目的,這是其一;其二,前面再去只會離營地越來越遠(yuǎn),你怕黑。你不回來,能去哪里?”
我暗贊他的心思縝密,卻又氣憤都被言中了,說道:“四爺家中自有眾多美艷妻妾,奴婢又絕非柔情萬種、傾國傾城之人,四爺若只是想要玩玩便罷,奴婢自然不敢拒絕,可四爺要奴婢心甘情愿地接受,卻是不可能?!彼⒁曋业哪?,目光仍是淡得毫無波瀾,我卻覺得無可躲藏,仍硬著頭皮迎著,指著自己的心,堅(jiān)定地說道:“這里,即便是死,奴婢也要守住它!”
他往前走了一步,幾乎要貼著我,我仰著頭,不躲不避。他抬起手,輕捏著我下巴,慢慢說道:“終有一天,你會心甘情愿的?!闭f著轉(zhuǎn)過身,跳上母馬馬背,冷聲道:“上馬!”
我稍稍猶豫,也跟著翻身上馬。終有一天?不會有那一天的!雍正的后宮里佳麗無數(shù),但其中不會有馬爾泰.若曦,永遠(yuǎn)不會!歷史就是歷史,誰也無法改變。
無論是八阿哥還是他,無論是溫潤君子還是霸道蠻牛,都不過是他們這些皇子阿哥們對待女人慣常用的手段,如同他們是天生的獵人一般,女人只是他們錦上添花的獵物而已。得之高興,得不到也會照樣好好地過,誰又會為誰舍棄大好江山了?作繭自縛的終歸只有多情的女子。我不想成為那樣的女子,唯一的辦法就是不要付出真心,一旦付出,便永遠(yuǎn)被困住了。何況,他們都是活在風(fēng)暴中心的人物,我何必跳入火坑中玩火自.焚?
主意已定,心也就跟著淡定了:姑娘我不陪你們玩這種要命的游戲!
第二天,幾位阿哥到康熙帳中請安,給四阿哥的再不是他最喜歡的太平猴魁。我的目光一直低著,直到到了十三阿哥跟前,才抬起眼瞼瞪了他一眼。他冷不丁地接到我的目光,手抖了抖,杯中的茶水差點(diǎn)潑了出來,滿臉疑惑地看了看我,又看向四阿哥。我卻不愿再看他,逐一奉完茶就輕輕地退到帳外。
此后一連幾天如此,我對十三都是視而不見,不理不睬。他終究忍不住,一日在帳外攔住我,問道:“你這幾天甚是奇怪,是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嗎?”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繼續(xù)往前面走去。他幾步追上來截住,說道:“是因?yàn)槲覜]去教你騎馬的事兒嗎?”我站定盯著他,覺得還是應(yīng)該與他說清楚,淡淡說道:“晚上我到你帳中找你?!彼c(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好!”
晚間與玉檀交接后便直接來到十三阿哥的帳子,他的貼身太監(jiān)三才早已守在賬外,見了我道:“爺已在里面等著姑娘呢?!蔽椅⑿Φ?“有勞你了?!比琶Φ?“姑娘說的哪里話?這都是奴才應(yīng)該做的?!闭f著便掀了簾子讓我進(jìn)去。
十三阿哥正半倚在椅上看書,看見我進(jìn)來,放下書道:“來了?”我“嗯”了一聲,自尋了個(gè)墊子坐下,給他倒了杯茶,也給自個(gè)倒了一杯,慢慢喝著。
十三坐直身子,看著我道:“你倒說說看,這幾天是怎么回事?見了人只當(dāng)沒看見似的?!蔽曳畔卤?,看著他說道:“你說呢?十三爺好好地答應(yīng)了的,若不想教我騎馬,直說無妨,也不必找別人來敷衍我。既找了別人來,一次爽約倒還罷了,三番四次如此,到底是你主子架子大,我是奴婢面子薄,不值得來?!?/p>
十三哈哈地笑了兩聲,說道:“如今倒把主子奴才的那一套搬出來了!我老十三若真是如此,也犯不著在此與你拉扯。我是真的有事,第一天被太子爺拉住了,第二天是皇阿瑪派去辦差,好不容易才央了四哥去的。如今倒好,你不理我,連四哥也是怪怪的。”忽然停了話,手指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看著我,說道:“說來倒也怪了,我四哥的騎術(shù)絕不比我差了去,有他教你本是求之不得的事兒,為何你反倒來質(zhì)問我?后來我倒是想去找你,可四哥說往后恐怕你再不會提學(xué)騎馬了,結(jié)果也如他所言。是否……你與我四哥之間發(fā)生了什么我不得而知的事情?”
我心頭一跳,那晚的情形閃過心頭,伸手拿過他墊在身后的軟枕抱著,沒好氣地道:“沒有的事!”
十三探著身子,臉上掛著十足的八卦表情看著我道:“你老實(shí)說,是否對我四哥有意思?”我一驚,為何連他也這樣認(rèn)為?不禁冷笑道:“我什么時(shí)候?qū)λ陌⒏缬幸馑剂???/p>
他端起茶杯把茶喝完,把玩著杯子道:“別人見了四哥,都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而你每次見到他,神情總是怪怪的,說你怕吧,你卻在他面前與在我面前并無二樣,毫不掩飾你的喜怒;說你不怕吧,你又總保持著幾分距離。自打你入宮之后,從你在皇阿瑪跟前奉茶開始,每次上的茶、點(diǎn)心、器具一應(yīng)都是他喜歡的,雖說你對太子爺與其他人也是如此,卻不難看出與對四哥還是不同的。之前你向我打聽四哥的喜好,還有拿茶燙自個(gè)的事兒,除了喜歡,我實(shí)在想不出來別的理由?!?/p>
我手里抱著軟枕低頭靜靜地聽他說完,不禁暗罵一句“咎由自取”,原本我只是單純地想為自個(gè)留條后路,以便以后能活得自在一些,雖然為了避免引人注意同時(shí)也在討好別的阿哥,萬沒想到有心與無心還是有區(qū)別的。更沒想到落在他人眼里,竟成了我對四阿哥有情,連十三阿哥都如此認(rèn)為,也就難怪四阿哥會誤會了??擅蛐淖詥?,我對四阿哥真的只有討好嗎?
我用力搖了搖頭,說道:“我自有我的理由,但真的不是因?yàn)槟阏f的那個(gè)?!?/p>
十三阿哥笑了笑,把手里的杯子放在桌上,正式道:“可我四哥未必那樣想,我看他對你也有那么點(diǎn)意思。他對人向來面冷心熱,你看他對我便知,對女人更是少有花心思的,可他對你卻是不同。至于如何不同,我想不必我來多說,你若有心對他,自然知道。我只希望你若真對他無意,往后就別在他身上花心思了,免得我四哥、或者遭他人誤會?!?/p>
我怔了怔,除了他,難道還有別人也是如此認(rèn)為?是八阿哥嗎?所以他才會在臨行前來看我,想再一次探究我的心意?為何簡單的一件事情,在他們眼中變得如此復(fù)雜!心里冰涼涼地冷笑一聲道:“十三爺也未免太抬舉我了,四阿哥或許對我有些興趣,卻未必真的非要我不可?!?/p>
十三阿哥看了我一眼,說道:“或許吧?!?/p>
兩人又默默地喝了兩杯茶,我忽然想起入宮前發(fā)現(xiàn)綠蕪舉止異常的事,說道:“十三爺對綠蕪姑娘,也不僅是知己吧?”他明顯一愕,想是沒想到我忽然提到她,微微一笑道:“發(fā)乎情,止乎禮,目前只是知己朋友?!蔽业?“你了解她嗎?”他看著我道:“我相信她的為人,如同相信你一般?!?/p>
我在心里說道:但愿你的真心不要錯付了才好!也就不再說什么,起身道:“我該回去了?!彼麚]了揮手道:“去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