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件屋子。
它非常小,似乎僅僅是站著,都嫌擁擠。在這里,你找不到絲毫塵埃的味道,有的只是干凈,和安靜。
房間里擺放著一張床和書桌,除此之外,再無其它家具。床上鋪上了潔白的床毯,沒有一絲雜色,連墻壁同樣是雪白一片。僅憑這些,還有那淡淡的香氣,你可以判斷這是女孩子的房間。
安泫手枕著下巴,伏在書桌上靜靜地望著近在咫尺的一盆鮮花,思緒不知飄飛到了何處。
放假了,好像沒什么事做哎!
她隨手拿過身旁的書本,草草翻過一回,又無趣地將它放回原處,繼續(xù)看起她的花來。這么一轉(zhuǎn)眼,它似乎又長高了一些?
門鎖轉(zhuǎn)動的摩擦聲響起,接著是令人耳膜生疼的木門刮地聲。
安泫無需細(xì)想,就明白了來人是誰。這個家,只有兩把鑰匙,一把交給她,另一把留給自己。
蘇琴走到她旁邊,坐在床上,隨她一起欣賞起花來。
“幾天沒來,它已經(jīng)快開花了,你照顧得真好?!彼龓е┪⒓刀收f。
真的。它的葉子細(xì)細(xì)長長,花莖上結(jié)成幾個花骨朵,顫巍巍地飄蕩,像極了一串風(fēng)鈴。當(dāng)它傲然盛開時,可以奪取萬物顏色。
安泫輕輕一笑,抬手把水壺里的水撒上,待泥土稍微濕潤后,說:“我記得我們是一起買的,你的那盆怎么樣了?”
“早就死掉了,被我扯了個稀巴爛?!碧K琴笑著伸出手,“我想摸摸看,不知道會有什么感覺?!?/p>
她的手還沒前進(jìn)一步,就被安泫打開了,“現(xiàn)在先別碰,花苞剛剛形成,不能給它太多刺激。你若真想摸,過幾天再來?!?/p>
她收回手,并不介意,反而說:“你摸它的時候,是不是會想起蘭軒?”
“為什么?”安泫不動聲色地說。
蘇琴輕輕說:“回憶起你摸他的感覺,還有他摸你的感覺?!?/p>
“你到底在說些什么?”安泫閉上眼睛,嘆氣,“蘭軒他現(xiàn)在勉強(qiáng)能算是我的朋友,我喜歡我的花,關(guān)他什么事?你不要多想?!?/p>
“叫我不要多想?”蘇琴冷笑,“你們剛分手那天你就去買了這盆香雪蘭,我那時以為你心情不好,也由得你?,F(xiàn)在兩個月過去了,你還沉迷在這里面,我不是笨蛋,你要我怎么能不介意?”
安泫依舊是淡淡的,“既然你不喜歡我養(yǎng)花,我可以馬上將它扔掉……”
可等了半天也不見她動手。
蘇琴呼出一口氣,擺擺手,“算了,我不想和你吵架,況且這也不是我來找你的目的。我來是想告訴你一件關(guān)于蘭軒的事情?!?/p>
“哦?”安泫略帶驚奇地挑了挑秀眉,“他還能有什么事?需要你親自和我說?”
“你最好先做好心理準(zhǔn)備,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蘇琴變了音調(diào),說不清楚是什么感覺,卡著她,非要通通宣泄出來才能好受些。
“你對我說這些,有用嗎?”安泫不由自主地抬手向花盆伸去,這個動作連她自己也沒發(fā)覺。
“那好,我就實(shí)話實(shí)說……我也是剛剛接到學(xué)校傳來的消息,蘭軒,三天前出了場車禍?!?/p>
“啪?!彼晕⒂昧?,將一個花骨朵扯了下來。它在她的手上散開,這是另一種形式的綻放,有一種妖艷的美麗。
蘇琴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嘴角微微勾起,“很嚴(yán)重,可能活不了多久了?!?/p>
安泫不做聲,凝望著窗邊的斜陽一點(diǎn)點(diǎn)沉落地平線。那代表了時間的逝去,也可以看成是生命的流逝,如同夕陽不會在一天里反復(fù)出現(xiàn)一樣,有些東西是逆轉(zhuǎn)不了的,除非它本身就是錯誤的。
“如果你想去看他,我可以陪你?!?/p>
“這種時候你不必在乎我的心情。唉,安,如果是你真正喜歡、真正想做的事,你知道我不可能會阻攔你的?!?/p>
“你別不說話,你想讓事情演變成我們永遠(yuǎn)的遺憾嗎?”蘇琴提高了音調(diào),緊了緊她的手,連連搖晃。
“我們決定不了,你知道嗎?”安泫冰涼的小手反握住她,“假使他真的會死,我只需看一眼他最后的遺顏就足夠了;反之,就算我去了,也不過是多了個可有可無、無所事事的人……”
蘇琴張大了嘴巴,一下子幾乎屏住了氣,回喘后,才不能置信地驚呼起來:“我的天,你竟然這么想!”
她緩慢卻堅(jiān)定地將手從安泫的掌心抽離,“我雖然不喜歡任何膽敢覬覦你的人,但我們和他終究是同學(xué)一場……我不知道你的淡然是不是裝出來的,忽然覺得很可怕,你明白嗎……倘若現(xiàn)在躺在醫(yī)院的是我,你又會怎樣……會不會再對另一個人說出這番話……”她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眼睛潮濕,模糊了視線。
“你……”安泫不敢看她,茫然舉起手,“我只對你承諾過……”
“承諾就是用來背棄的,一個人只要承諾過,那她就撒了一次謊,我不會再輕易相信任何人的諾言了?!?/p>
蘇琴又說:“我好歹也去他家吃過飯,他出了事,我不能不去,即使等來的是一場告別?!?/p>
說完這些,她遲遲不語,在等待一個答復(fù)。不關(guān)等到的是什么答案,她都絕對不會再為此做一次挽留。
安泫清淺一笑,小心地將那盆香雪蘭捧在懷里,說:“好吧,我們一起去。這盆花就當(dāng)作送給他的禮物,希望它能夠帶來祝?!?/p>
蘇秦終于露出會心的微笑,如釋重負(fù)。剎那間就像陽光破云而出,照亮了滿室廳堂,“我就知道,你始終放不下,還敢嘴硬,哼!”
“隨你怎么說!”
……
……
蘭軒在第二天醒了過來。
如醫(yī)生所斷言的,他初時神志不清,老想四處跑動,嚇得蘭陽他們不得不用繩子把他捆綁固定在病床上。因?yàn)槁犪t(yī)生警告說,腦出血的病人必須盡量少移動,少顛簸,以免引起可怕的腦疝。但令人擔(dān)憂的是,他的眼睛看不見了,兩手不斷晃悠,那無助的樣子令所有人心疼不已。他的頭總是疼,疼得厲害時,叫得很大聲,幾個人都控制不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掙扎一段時間后,被打上鎮(zhèn)定劑,沉沉睡去。
夏蝶剛一聽到這個消息,只感覺天崩地裂,四周似乎也隨之暗了下來??蘖艘灰?,美麗的眼睛腫的像湯圓,霧蒙蒙的,夏之實(shí)在看不下去,只好編出什么“我會請國外專家?guī)兔︶t(yī)治”,“這種情況能恢復(fù)的可能性很大,過一段時間會就好了”之類的謊言來安慰她。她竟也輕信了,帶著心滿意足的微笑趴在蘭軒身邊睡下。
今天夏蝶很是開心,連走路都輕哼著歌。讓她開心的源頭當(dāng)然是蘭軒了。他今天安靜了不少,甚至開始依依呀呀地說些莫名其妙的話。雖然誰都聽不懂,但已經(jīng)是一次很了不起的進(jìn)步了,至少能讓人看到前路微薄的希望。
現(xiàn)在是晚餐時間,蘭陽往常都是一口一口地喂著自己親愛的兒子喝粥,動作一絲不茍。當(dāng)有殘余露出時,他會很快地拿手絹替他擦干凈,使蘭軒不至于滿臉狼狽。
可今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蘭軒緊閉著嘴巴,就是不愿意乖乖地張開。還孩子氣地嘟起嘴唇,將蘭陽趁機(jī)硬塞進(jìn)去的粥全吐了出來,這讓蘭陽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夏蝶在一邊看著,也是暗暗擔(dān)心。她甚至?xí)簳r忘記了蘭陽對她的態(tài)度,移步到病床前,說:“伯父,可以給我試試嗎?”
蘭陽沒理她,仍自顧自地徒勞。
夏蝶只好尷尬地重復(fù)一次,“伯父,我想我可以讓他聽話?!?/p>
蘭陽看都不看她一眼,生冷地說:“你別白費(fèi)工夫了,我不可能原諒你的。我勸你還是趕快離開這里,只要看到你,我就感到惡心,還有恨!”
“我……”
“別你你我我的了,我看在你爸的份上才沒有說更難聽的話,不要逼我!”
夏蝶差點(diǎn)兒哭了,但還是盡全禮數(shù)地輕輕鞠躬,說了聲“對不起。”然后怏怏然地退到一旁,從床底抽出裝有蘭軒排泄物的盆子,打算拿去廁所清理干凈。
剛剛走出單人病房,迎面而來兩位年輕美麗的女孩。她嚇了一跳,感覺心臟怦怦地跳,慌亂地垂下頭,快步跑掉了。
“咦?蘇琴,是這一間嗎?”
“沒錯。”
“那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剛從里面出來的那個人,很像一個人?!?/p>
“是有點(diǎn)感覺,像誰呢?我記不起來了。”
“沒關(guān)系,他還會回來的,我們先進(jìn)去吧?!?/p>